Simone Fang
Simone Fang

「創作總根於愛。」極權之下的自我流放者/新西蘭打工度假中/激進女權主義者

攀墙者

May Goddess bless you my warrior.

(一)

她以近乎逃亡的速度奔向墙根处,冷空气侵入口腔、侵入喉舌、侵入气管,接着是由细微渐向浓烈的铁腥味,和一个接一个挤压着肺部的呼吸。那些他本应习惯如常的动作正在吞噬她。

他向来不擅运动,近来更是对身体的每一寸都失去了掌控力。她能迈开腿,然而足底没有与大地接触后的震荡。他能勉强抓起面包作啃食状,然而指尖无法灵活地控制笔尖书写。她能看见、听见或闻见,然而他并未感觉到这些器官真正属于她。

他向来迟钝的感觉也正如秋风拂过发丝一般消逝。然而,有另一种感觉却在她的生活中时时明晰起来,那种胸闷的感觉,仿佛是一只粗糙的男人的手掌,轻巧地压在他的胸脯之上,稍稍一使力,便能击退所有的呼与吸。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城市触角尚未侵袭的最后一片净土。其实并不干净,几十米外便是垃圾处理站,酸腐的气味总会逐渐侵染来者的每一寸毛孔。逃向文明的边缘,你便会与文明排泄的粪便相拥。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靠着墙,几近空白的大脑缓慢地转了一转。墙,是墙。她的指腹能轻易地感受到砖块的纹理,这是他唯一拥有的感觉。于是她近乎迷恋地一次次来到这里,只为了用指腹一遍遍温习墙的触感。

只有这时,他才能像用塑料袋兜住风一样,抓住仅剩的一点触觉。

(二)

她又一次闭上眼,依次是中指、无名指、小指,然后是大拇指,最后才是食指,颤颤又巍巍,像一个犹疑不决后勉强盖下的公章。

五秒,十秒,他似乎能感觉到墙面上灰尘逐渐进入指纹的每一个缝隙,将每一处螺旋染灰,将每一支神经归还。轻轻挪动,砖块粗糙的纹理让她的手心微微发痒。他因此隐隐有些想笑,却又只能徒然地扯一扯嘴角。近来连笑也变得费力了。

这时,她第一次抬眼向墙与天空的交界处望去。似乎不高,并不是扼死喉咙的窒息,甚至比想象中矮了不少,像儿时一撑便可翻阅的围栏。

为何不翻过去,看看墙的那边有什么呢?

过电一般,这个疯狂的想法让他瞬间震悚在原地。虽然她不曾被任何人告知不能翻墙,但毕竟没人做过。没人做过的事,谁知道能不能被允许呢?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那平放在墙面上的手掌恍然间变换作了有力的抠抓状。一个标准的攀援姿势。于是她便顺着墙体攀沿而上,毕竟他早已失去一切知觉,毕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

起初,他只挣扎着让自己的身体完全依附于墙面。一次次乏力一次次滑落,她有些失神。拍拍肘部的脏污,他忽然回忆起每一次落地时脚尖与水泥地的触碰,以及手指自如游走于每一个缝隙的灵敏。

是的,她的感觉回来了。

这样的兴奋让他第一次向上挪动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脱力。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刺痛,松手。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此时她看到了另一个脚尖攀爬的痕迹,极轻,极浅,然而正在攀爬的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另一个人的足迹。

这儿曾有人来过?那么如今她身在何方?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她是成功了,攀去墙的另一边,还是失败了,从此放弃一切的攀登?太多问题盘旋在脑际,她再一次失去了紧抓砖墙的能力,重重地跌落。

这一次他有些犹豫了,开始思考那一个脚印所属者的故事,以及,她的下落或者归途。

然而他的大脑依然容不下这么多的思想,她似乎只是个命定的攀墙者,一切凭直觉和莫名其妙的召唤行事。这一串无法回答的问题耗尽了他毕生的思维能力,错综的神经元猛然收束,人之为人的意识与理性随之弭散。她确是逐渐收回了对四肢和感官的控制力,但同时却逐渐走向了兽的状态:自如地控制一切器官,以及丧失处理信息的一切能力。意识消散殆尽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我正有力控制着属于我的双臂和双腿。我将要翻越这堵墙。

(四)

“快看这里!是在干什么?”

“翻墙吧。这个月第三起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删掉就行。”

“哦……好。”

2022.10.17

后记

这篇大约可以算作是小说的东西本来是为了参加学校的写作比赛而作的,题目是那句”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最近正好在经历一些”攀墙的苦痛“(之后会详细写写这个感受),遂在书店待了一下午写完了这样一篇意象指向性非常明晰的文章。写完之后开始感到害怕,害怕被看穿文章背后的反动思想,害怕被辅导员叫去”谈心“,害怕我的伪装会被悄然撕破。害怕这一切的后果。

今天是比赛作品上交截止之日,我没有把它交上去,而是在这里,在这个真正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将它和它背后的隐忧完全地交付给你。感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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