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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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的人民文学(一)

“这就是你崇拜的大偶像,装饰这个社会最大的文化屏风。”

过去的要谈谁?要谈郭沫若。

谈文人,要从作品开口,郭老的作品可讲得上一波三折,不是说情节,而是看他的创作轨迹,前后起伏,险象环生。

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你善于活学活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你奋不顾身地在文化战线上陷阵冲锋
使中国舞台充满了工农兵的英雄形象
——1967年6月5日 郭沫若《献给在座的江青同志》

四海《通知》遍,十载春风化雨,喜见山花烂漫,莺梭织锦勤,茁茁新苗壮,天下凯歌声。
走资派,奋螳臂,邓小平,妄图倒退,奈“翻案不得人心”。“三项为纲”批透,复辟罪行怒讨,动地走雷霆,主席挥巨手,团结大进军。
——1976年5月12日 郭沫若《水调歌头·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

看起来也只不过是文革小将的作品其一,未见得有何种十分突出之处,可郭老是不服输的、是跟着时代浪潮走的,哪能这样了断?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梁。野心大,阴谋毒,诡计狂,真是罪该万死,迫害红太阳。接班人是俊杰,遗志继承果断,功绩何辉煌,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
——1976年10月21日 郭沫若《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

短短的百余天里,郭老洗涤了自己的精神,提升了自己的情操,升华了自己的理想,笔锋波折迂回,焕然一新,昔日奋不顾身的英雄形象,在他的笔下顺利回转为“自比则天武后”唾骂与愤慨。


不知道诸公怎样想。

“政治流氓文痞”,我不清楚他在批谁,更不了解他是否知道百多天前,自己曾在什么一个好地方发过一个什么《水调歌头·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毕竟他不是那首例,中国历史上许多引吭高歌的文人是不确信自己写了什么的,说时原本就没有什么思想打算,作为文化屏风,其作用只不过是把这样那样的赞歌加工成文字而已。若称其为“文人”,那么可以说对地下的黄土是有侮辱性的。这一大群人无非是文字的加工器,填进去些政治要求,吐出来些连起来的文字,如果说奶牛吃进去草,挤出奶来,喝下去可以补充营养,那么这写加工器吐出来的词句,吃下几口就足够让人吐出早饭。如果他本人坚持要把这个时候的自己和“文”挂钩在一起,以方便自己享誉万年,那么不如把“文痞”的谥号留给他吧。

许多人说,西方的文学反映人物,东方的文学反映社会,这话虽有一点自吹之嫌,但总体讲是有其依据的,郭沫若可以说细致地反映了这观点,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创作水平几乎算是断崖状的。

郭沫若年轻时写下的文字,许多人未曾读过,但我如果要我来评价,不敢称极好,但也是优秀的,试举其一?

凤又啄,
凰又扇,
山上的香烟弥散,
山上的火光弥满。
夜色已深了,
香木已燃了,
凤又啄倦了,
凰已扇倦了,
他的死期已近了!
啊啊!
哀哀的凤凰!
凤起舞、低昂!
凰唱歌,悲壮!
凤又舞,
凰又唱,
一群的凡鸟,
自天外飞来观葬。

这里我将它分了行,因为我觉得这是诗,有其情趣,有其意志,不是用胶水粘在一起的装饰画,这时他是个浪漫主义诗人、一个创作的人,诚然,这时他的人品有缺陷,但至少他此时仍是真正的才子,而且是有思想且有追求的,因此才会有《凤凰涅磐》、《凤歌》一样的富于文学价值的浪漫诗歌、他的《屈原》、他的《虎符》、他的《棠棣之花》,都是在那个时候,当他还可以被称作作家的时候写出的。其中,《棠棣之花》更是在他年轻时便起笔的佳作,如果他在四十岁时就时就死去,那也便无可指责了。

那么,他怎样就退化为一台加工机器,一面文化屏风?他退化之后,又是怎样一个面目呢?以”诗“为例。

斯大林大元帅,你全人类的解放者,今天是你的七十寿辰,我向你高呼万岁!一个人要活到七十岁,甚至一百岁,本来并不算得是什么稀罕的事。一个人假使无益于人而且有害,那就让他活到十七岁也未免太多。但你,全人类的解放者,你的生命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生命,全人类的生命。你的七十岁已经救活了不知道好几万万的人民!你的七十岁已经是地质学上的年龄了,已经是天文学上的年龄了,你是以宇宙的生命为秋,你是以宇宙的生命为春。而且空间不能限制你的伟大,而且时间不能限制你的长寿,你已经活了七千亿万恒河沙数地质年,你还要活下七千亿万恒河沙数天文年,你是无穷尽,你永远无穷尽!稀奇的是你已经死了多少次了!劳动人民的敌人,帝国主义者,战争贩子,大资本家,大地主,一切剥削人的吸血者和他们的爪牙,都诅咒你死,愿望你死,并欣幸你死,你确确实实是死过多少次了!但你依然活着,而且还要永远活着!旧时代的救世主耶稣,死了一次,据说是复活了一次;新时代的解放者,你,死了多少次,也复活了多少次。耶稣的死是真的,复活是假的;而你的死是假的,复活却永远是真的。

诸公觉得长么?那我可要说,这实在不长,与这篇《太阳问答》中的全诗比起来,这不过是个小片段,与此后数十年里郭老的长篇大作比起来,这也更不过就是一粒”恒河沙“。不过长虽不长,却着实是足够使人反胃了,古有骈文八股,郭老深得精髓,斯大林直可与神话人物比肩矣。然而此时,他还残存着些许文化性,留存着相当的组织文字的能力,至少在语言表达上,这要比”狗头军师张“好得多了。

鲁迅先生离开得太早,如果他活着,读到”文革卷风云,阶级斗争纲举,打倒刘和林。“,恐怕就不是一句”才子加流氓“而已了。郭沫若凭借他的吹捧主义,成功地成为了五十、六十年代的政坛新星,文坛土灰,早在一九四八年,他的一篇《斥反动文艺》,把萧干定作是“黑色”作家,把沈从文定为“桃红色”作家,而朱光潜是”蓝色“作家,如果说这还是文人斗嘴,那么,他号召”毫不容情地举行大反攻“,运用政治驱逐一切反对者,则是足称”政治流氓文痞“,他一番号召,逼得沈老割腕,幸而没有成功,否则郭某称雄文政界恐怕早就实现了,然而他的“名誉”不过是寄生在政治上罢了,文坛的骨头再未正视过他,林语堂更直称他“集天下肉麻之大成”,为了保全声名,当他的儿子郭世英被批斗乃至与此后自尽,他都不可发一言,因为他不能以任何形式反对政治,对他而言,一切都依附于政治走向,他已经从一个期待“凤歌”的浪漫主义作家,顺利地成为了一个三十年专负责歌颂的写手,他最终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这也是为了国家”。


郭沫若死了,无论谁或者,他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文革”之后二年,他和他的政治年代一起死去了。

然而可悲的是,郭氏文学活得更昌盛了。

这种颂圣情节,是中国的历史缺陷,在中国,一个时代往往要反着看,如果一个时代在当时满是歌颂之音,后世就几乎无人认同,如果一个时代每每有人犯颜而谏,为道理争得舍生忘死,往往后世颇有赞叹。一个时代,如果让指出皇帝的错误不会被杀头,而是会被任用,这样的时代没有不兴盛者。

然而,郭氏文学正在以比单纯颂圣更无耻的方式实践着颂圣的要求,有什么例子呢?先谈其作,后论其人:

《老年生活》
一生走尽艰辛路,退休无忧消闲度,心间灵感开大悟,倾刻挥笔诗词赋,偶尔走出居民户,领个大嫂散散步,任你别人咋耻笑,自慰自乐管不住。

清明时节刮大风,防火不准祭阴魂。原本也无进山意,感谢政府懂人情,先到麻馆试手气,我就不信不能赢,也有迈进豪华厅,说笑打闹去豪饮

这些东西我不想称之为诗,除了每句七字之外,看不出有什么诗词性,单是清明时节刮风都要“感谢政府”,不去祭祖就去打麻将、开怀畅饮,闲来无事还要领着不知何处来的大嫂散步,也不知犯了多少“生活作风问题”,这样的东西,诸公觉得拿得出手否?

然而,这些东西的创造者田彬田老人家,乃是堂堂内蒙古作协副主席,这些东西,还真真上了《北方文苑》,如果说过去郭老人是有才无德,那田老人足称无才无德,昔日艾青讲:“作家不是歌唱的百灵鸟,我们只要求自由创作的权利”,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乌鸦竟然也计划着歌功颂德了,我曾一度很奇怪,他如何成为这个作协副主席?难道这“大嫂散步”的诗句,是代表了全内蒙文学的高标准?

直到我看到了他的《猛狮已醒露凶牙》,一篇歌颂南海的,同样是打油品质的东西,我才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作协主席,如果用锤子狠狠地咋砸上那么一下,绝不会砸得骨折,因为他并没有骨头,而只能砸出几吨水分罢了。

有人要说揭露这些人的嘴脸,我看是很难了,这二者的脸面恐怕早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至于嘴,郭沫若还剩下半张嘴,田彬还剩下那么几颗牙。

还有更多这样的郭氏作者,一边咽进去毫无营养的政治,一边吐出来些污染环境的文字,有人踢他一脚,问他为何在这里吞吐空气,他就孔乙己样的一怒,再用几十年前已经被郭老用过的麻醉剂继续麻醉着自己:“这都是为了国家啊!”



二〇二〇年四月三十日 刘水巳 于中国 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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