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安
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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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卡河憂鬱史 之一

趨光亂語

窗很大。天很高。腦袋空空。

窗子真的很大。我喜歡躺在床上,或坐在窗台上看雲看飛機,像小時候那樣心無雜念。220 號房刷著淺黃的油漆,窗簾是鮮黃色的;昏黃的斜陽照在牆上特別有質感,慢慢一撇橘一抹紫,層雲染又染,天色深更深。

從二樓的窗看出去是空蕩蕩的庭園,參差地長著灰青的草,看著跟生機勃勃扯不上半點關係——但確是活著的,哪怕是以垂死的姿態。庭園裡並排著兩張寒酸的長石凳,沒有靠背也沒有扶手,倒也跟那東禿西缺的草皮同病相憐。天氣好的午後總能看見有人或坐或躺在長凳曬太陽、看書,我卻從來沒有去——一想到別人看風景時也會看到我,就挺不自在的。

再遠些是矮到小孩子都可以輕鬆翻過的圍牆,圍牆外是遊客百看不厭的內卡河景。(我卻早就看厭了。)今年秋天似乎來得特別早,昨日炎夏,轉瞬深秋;又因窗很大,把風都攬進房間裡了,於是早上涼,晚上更凍。我要蓋兩張被子才能入睡。

天花板的吊燈昏黃——老眼昏花的昏,燈下勉強拼圖看書真的會眼花。晚上一開燈總吸引各式各樣趨光的巨型飛蟲,歇斯底里地用力撞上去,像我幻想車子撞上我一樣,一次又一次,永不止息。到底牠們想做甚麼?燈泡裡別有洞天嗎?納尼亞的魔衣櫥,220 號房的魔燈泡?難道每天早上牠們在戶外就是這麼不務正業,拼命飛向太陽嗎?怕是飛到半路就熱死或累死了,蟲子這種可怕的生物也早絕種了。所以,為甚麼?

也許蟲子只是很憤怒:他媽的我感覺都工作一整天了,怎麼天還是亮的?我是不是瘋了?聽說有些病會讓人失去時間感。還是說我不知不覺飛到極地了?聽說那裡半年白天半年黑夜。但極地有我能吃的東西嗎?我明明不久前才吃飽喝足——欸,那兒還有個人躺著動也不動就眼巴巴盯著我看,怪可怕的。我一定是瘋了,才有這種幻覺——他媽的假太陽,我撞死你!

反正翅膀震動的聲音很嚇人,一到晚上我連手機都不敢滑,就怕屏幕上的光吸引牠們,掉在我頭上手上。

一到早上,那些蟲子又都神秘消失了,只剩各種攻擊力奇高的蜂進進出出,偶爾螫人幾下。也許牠們都是義工吧,螫得本像灰草一樣病懨懨的人哇哇慘叫,像又鮮活過來了,雖然功效只有半小時。不久後我又在窗台上發現一隻死了的大黃蜂,心想該不會是前一天晚上撞死的吧。聽過海豚自殺式擱淺,沒聽過黃蜂自殺式撼頭的。難道現在我們都困在同一個地方想去死嗎?

有人敲門,突然又到十點半。我討厭十一點的強制熄燈,總覺得有甚麼在黑暗中蠢蠢欲動,慢慢滲透空氣,將我溶解。我預感我將憑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凌亂的房間凌亂的書桌凌亂的床;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名字寫下的亂語,是關於我的唯一永遠的存在。

但我也知道這預感是假的。就像黃蜂想撞死幻覺,我也想殺死預感。

吃藥。

躺下。

燈亮著,應該心安。

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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