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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力,藝評人、劇場策劃、監製、插畫師。 www.felixism.com/

藝術與科技,關於感官認知與創造善良

面對世紀疫情,近年港、台以至歐洲各國的各行各業都興起「救亡討論會」,以及針對科技發展的研究會議,但更多的是由不同國家的藝術創作人及策劃人組成的閉門沙龍,讓藝術界人士得以檢討創作理念與藝術生態的種種問題。縱然題目不同,焦點有異,然而最後它們都不約而同以預測未來藝術發展作結,而結論都離不開科技及新的藝術形式如何影響藝術創作及觀賞,但重點不必然是科技,而是我們的感官認知和如何建立善良的關係。

有趣的是,近年興起的媒體科技,令政府及大眾對機器乃至影像產生好奇,進而傾向重視器材與技術的多寡及優劣。然而在藝術與科技(Arts X Tech)層面,創作人所關心更多的是科技如何改變人對社會與藝術的認知,以至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模式。例如台灣新媒體藝術家黃心健曾在訪問中提及,如果電影以時間令觀眾跟隨節奏而行,VR則是創造一個宇宙,讓觀眾待在空間裏感受,而非依賴線性敘事。因此,科技如何改變觀眾的感知角度,繼而產生新的美學想像,比機器本身更為重要。

著名電子藝術家Chris Milk將VR技術稱為 「同理心機器」,認為因為VR容易令人產生空間錯覺,增加代入感,能令人產生更多投射情緒,引發同理心。舉例說,兩部談及敘利亞內戰情況及難民處境的作品便運用了不一樣的視點及敘事形式:結合紀錄片及頌唱形式的電影《Queens of Syria》(2014)通過剪接、記事、聲畫建築等描繪一眾女性失去丈夫、兒子及男性親友的心情與歌聲,令人動容;而另一部於2016年發佈的影片《Clouds Over Sidra》,則以VR360形式讓觀眾以第一身視角感受敘事者的心聲。《Clouds》或許沒有《Queens》的美學高度,在探討女性身份及責任的深刻度也不能相提並論,但卻直面地將最實在的現況(我選擇不稱之為「真實」)近距離投射在觀眾身上。倘若觀眾不曾了解敘利亞文化及難民問題,我認為甚至會出現一種被情感籠罩甚至壓迫的不安感。這份不安,就是VR所能給予的獨一無二的震撼感。這種關心觀眾的主體感受以及他們觸碰事物的方式,從而與故事及物象產生聯繫,有別於傳統藝術傾向由創作者單向發放資訊予觀者的形式,深深吸引我去觀察及思考,希望從觀眾的角度想像、策劃及創造作品。

  

台灣新媒體藝術家黃心健及美國藝術家蘿瑞.安德森合作創作作品《沙中房間》(La Camera Insabbiata),獲第74屆威尼斯影展最佳VR體驗獎 | © Ars Electr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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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倫敦出席「支持叙利亞及該地區」會議人士正觀賞VR360影片《Clouds Over Sidra》| © Rob Thom/Crown 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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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就好像我和團隊一直策劃的體驗劇場(Immersive theatre),即使知道它在華語地區已有幾個較廣為人知的譯名,我們還是選擇稱它為「體驗」,這並不是要巧立名目,反過來是想回應這種藝術形態最原始的目標,以更平凡及平實的名字命名,在意識形態乃至創作上均讓觀眾以更低門檻參與及享受,讓人感到舒服、投入,而非創造獵奇的感覺。其實體驗劇場也好,藝術科技也罷,對我而言它們都旨在令觀眾以新角度及體驗切入藝術,觀察及感受創作人的心境。倘若有些作品只為了用新形式、科技來嘩眾取寵,我深信既聰明又實際的香港觀眾,必然能分辨出來。

我最近策劃的「想像力研究所,表演藝術 X 科技」計劃,便以思考藝術與科技如何結合,並產生新的形式及態度為理念。計劃因抗疫政策而延期,受到重重阻撓,最終得以在本年七月公開播放。計劃的初衷是讓年輕、對藝術科技有興趣的創作人,透過康文署批發的資源進行藝術實驗。承蒙各方支持,評審收到來自不同界別的創作人所提交的三十多份計劃書,因此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如何以統一的評審標準來衡量方向完全不同的計劃:我們要怎樣判斷藝術與科技確實結合?科技之於作品是否關鍵?申請者有沒有能力完成試作展演,創作人對未來有何想像?這些問題遠比使用了甚麼科技,或現場畫面有多華麗來得重要。誠然當中有不少値得支持的計劃,只是名額有限,在比較上述原則及技術可行性後,便選了兩隊優勝隊伍,並已於七月推出展演影片:《康斯坦丁的影像散文》嘗試以影像與文字來創作意識流,回應經典;而由樂隊「假日貞操」製作的《Dapple Patterns – An Audiovisual Improvisation Journey》則呈現影像與音樂的隨機組合,同時保留對音質的嚴格追求。或者,從影片結果看來,必然會有人問它們究竟展示了怎樣的科技?但我還是會回到初心思考:我們真正需要的,究竟是要炫耀科技,還是在不同元素之中發掘創作靈感?

我所認知的藝術科技甚至新形式的劇場,並不全然為創新而創新,或爲了打破舊有藝術形式而發展出來;它們真正打破或揭示的,是當代人類認知世界的方式,舉凡感情、共鳴感、同理心等,已因為政治、電腦及互聯網,以至人類溝通模式的發展而有所轉變。舉例說,XR表演或體驗劇場都有意識地抗衡人類過度依賴手機及圖像泛濫的生活;而不管是傾向提供更多觸感體驗,還是投入虛擬,新藝術形式都不斷告訴觀眾,真正的廿一世紀藝術,在於面對自己,感受當下。

所以,當國際論壇談及XR或藝術科技時,都聚焦在技術如何啟發或解釋人類的感知系統,以及如何通過科技,以科學的力量(不是科技)探尋自我及溝通。而「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便成為了藝術科技中重要的關鍵詞,運用科學來分析藝術學習的感通原理,例如:為何學過舞蹈的人會更容易感受藝術?為什麼香港很多小孩學習音樂舞蹈,但欣賞舞蹈及音樂的觀眾卻沒有隨之增加?VR360投射影像,真能令觀眾產生更多同理心?以殺戮為主題的感觀體驗遊戲,又真的會助長暴力心理嗎?究竟藝術家面對愈趨進步的科技時,應如何保持良知,並以新形式來突顯社會公義?人,應該如何運用科技彰顯公平與善良,而非利用它來干擾日常生活,或將之與金錢、噱頭掛鉤,摧毀人文價值?我認為正當香港着力發展創新科技時,這些在國際上談得火熱的議題更值得我們討論。同時,我亦確實看到香港有很多創作人正投身創作新形式的藝術,並朝這些方向討論及發展,引進新意、創造美好,思考未來的多元形狀。正因為香港有這些良心創作人,也有眼睛雪亮的觀眾,所以我認為未來還是存在希望的。


文章已刊於香港藝術節網上教育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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