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5分鐘故事] 北極

國二的上學期中,有一個戴墨鏡的轉學生,校長說他是來自北極。極短篇小說,收錄自《即使有點晚了還是拖拖拉拉不想睡覺》。

北極



我還小的時候,上學原本還是一件新鮮有趣的事,但到了國小的後期,甚至國中以後,去學校就是度咕,睡覺,躲吳大,上學成了一種必須忍耐的過渡期──直到國二上學期中,我認識劉赫賢,一個從北極來的轉學生。

劉赫賢轉學的第一天,是校長親自帶到班上來的,校長請導師多幫他的忙,畢竟他是從北極來的──我們懷疑耳朵,但沒人敢問校長──轉學生外表跟台灣人差不多,但你真的會懷疑到底是哪裡來的,皮膚白皙,髮色偏淺,穿短袖,配厚靴子,戴金屬項鍊,而且還戴著反光墨鏡。

自我介紹時,他說英語,此後導師變成他的專屬翻譯。

我們的導師,葉光頭,是教數學的,他的英文恐怕只比我們好一些而已,所以他總帶著若有似無的謙卑態度,其他老師也差不多,只有英文老師帶著敵對的態度跟他對話,時常糾正他,說他有不標準的怪腔。

下課時我們跟他講過幾句,謙卑的,好奇的,挑釁的都有,過了一個禮拜後,我們就放棄與他溝通。因為他很少回話,有也相當簡短,太長我們聽不懂,我們是爛學校的爛班,所以要是翻譯不在,我們就是比手畫腳,然後劉赫賢點個頭,就點頭而已,你必須從他碧綠色的眼珠裡猜測,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欸,聽說他是北極來的?」連隔壁班的女生都會特地來問,「真的假的?」

「妳們有嘴巴,自己問啊。」我回答。

劉赫賢趴在桌上睡覺。

「你說啊,臭企鵝。」她們罵的是我,「少在那邊,還是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你不是他小弟?」

我差點吐出口中的紅茶。她們臨走前把紙條交給我,不是給我,是要我轉交給他的,折成愛心形狀,不曉得寫了什麼,她們大概不知道劉赫賢看得懂的字還不多。

我會被亂講是他的小弟,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放學後,走的路線差不多。

我們沒有家長接送,沒有腳踏車,公車也不適合,所以是用雙腿走回家。出學校後走陽明路,接本館路,沿高速公路經過火葬場外,最後到金獅湖那一帶,差不多四十分鐘,我家在那附近,我跟他說掰掰,他不會回我,他甚至沒有發現我跟在他後面走,因為他戴著耳機,書包有隨身聽。

有一次出校門沒多久,才在陽明路,就被吳大堵到。

吳大跟我們同樣國二,但有他哥罩,變成全校最大尾。他們兄弟有在混宮廟,看誰不爽,就喊一聲,攤開手,收保護費。我左閃右閃,躲廁所爬牆都有,但難免偶爾會遇上,那天放學時,我沒閃掉,付了五十塊,五十塊已經是我的家當了,他們要扁我的時候,劉赫賢正好走過,他們喊他,他停都沒停,就這樣默默離開。

隔天,劉赫賢就在校門外被堵到,陽明路不寬,兩側停了車之後,幾乎跟小巷子差不多。他們從車後站出來,吳大他哥擋在他前面,吳大堵後面,前後包夾,進退兩難,只見吳大他哥攤開那雙粗厚的手。

「來,錢包。」

劉赫賢拿下耳機,從書包裡掏出皮夾,放到吳大他哥的手上。

「還有項鍊,你的項鍊,給我啊。」

劉赫賢取下金屬項鍊,交給吳大。他轉身的時候,正好望見了我,我們兩個當時距離正好三輛汽車,眼神遙遠地交會了一秒。霎那間,我的眼神告訴他,「別怪我,我上回,你也沒救。」而他的眼神說,「你幹嘛蹲在那。」

他戴上耳機,面無表情,拉拉書包的揹帶,繼續走他的路。

留下兩個數鈔票,輪流試戴銀項鍊的吳家兄弟。

我躲在車後面,在猶豫要不要繞別條路回家時,被吳大喊,他喊我,「企鵝,躲三小,保護費咧,昨天才五十塊以為這樣就沒事情?」

此時,車門打開,而且不是一台車,是這條路上兩側的所有汽車,全都打開門,下來了二十個人左右,有的壯碩,有的刺青,有的光頭,有的臉上有疤,還有一個帶頭的穿西裝打領帶。

吳家兄弟跪在地上,不停打自己耳光。

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走到我面前,他把東西交給我,我低頭一看,左手是一個皮夾,右手銀項鍊。

「快點追上去,還給少爺。」

「少爺?」

他沒回答,瞪了我一眼,我兩條腿就自動起跑,跑過兩個路口,終於攔住了他,還給他,他什麼也沒問,就戴回耳機沉浸在音樂裡。

隔天起吳大就無限期曠課,他哥也沒出現在這一帶,沒多久葉光頭就說吳大轉學了。校園裡議論紛紛,傳聞四起,大多是胡扯一通,有人說他們搬去北部,有人說他們欠債跑路,有人說他們偷當舖的東西當場被抓,還有人說,這個最扯,他們坐船去北極賺快錢──北極,到底是為什麼,北極殿啦,全台灣有多少間北極殿,他們就要跪在玄天上帝面前,擦幾個禮拜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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