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Shadow

1989. Born in Hong Kong.

雜文|下水道的魚

無法如常人生活的她們


花凋謝時當然無聲。


她從床上醒來時已是黃昏,斜陽把白得發亮的被單照出一條軌道。呵欠,呵欠。腰間的骨頭像塵封地底億年的恐龍,跳著泥石和土蟲的舞。這天是休息日,沒有任何日程也沒有任何責任的休息日。如果她願意,這天她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僱員,也不是誰人口中吱喳談及的人,更不是誰精神上抽離照料的病人。


床下的黃貓睡得正酣,綣縮的身體散發著佔有欲過剩的荷爾蒙,即使牠的主人不靈敏也羸弱的鼻子不會嗅到。


今天她是誰?


遙遠的小鎮圖書館堆滿一生也只會被借閱不多於五次的怪異叢書,例如談城市的渠蓋設計原理、談宋詞比唐代或往後都優秀,還有拿蝸牛作祭品的南非部落。到底圖書館的作用是什麼,經濟學家自有他的人性答案,但閒賦的老人不會知道。他們需要的是居所以外的聚腳點,好打發上天過份慷慨給予——在經濟學家眼中浪費的有餘。


時間。


她決定好好思索這問題,即使不容易。群鳥穿梭於石灰色與玻璃幕牆共構的大廈之間,羽毛間中掉落,在幕牆裡飛翔,在現實中跌蕩。兩個空間沒有交叠卻是對方的唯一。她扭開煤氣爐,為睡得荒廢的胃袋補充可供運作的燃料。雞蛋、吐司、隔夜蕃茄。靜悄悄地,不打擾他人的週末地,仿似無人知曉地吃她的早餐。回想小時候曾遭遇的暴力,又或是較抽象的傷害,她已懂得不再產生任何感覺,像不靈敏的鼻子習慣一種氣味的方法。如果把咖啡罐打開,嗅覺就能回到預設狀態,但她死也不會把咖啡罐捧近。這是她的生存法則,足以寫入自傳的法則之一。


「不要在夠清醒時打開咖啡罐。」


-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坐在身旁的他回應。臉上有刮不淨的鬍渣,像是刻意不拘小節而出現的渣。


「不是,有時會因為好奇心而在不需要提神時,做出愚蠢的事。」她撥開因時間變薄的瀏海,食指與拇指揑在最接近耳際的一著,想秤出變薄的程度,可惜腦袋沒有這樣的記憶。


「我沒有這樣的問題。」他回道。「可能是好奇心太少,少得不夠生活取用。」


「笨蛋大多都是如此,活得剛好。」


「所以沒有不幸。」


對,所以。她心裡點頭。


-


大陽落下時當然無聲。黑影如海潮湧進房間每個角落,連沉睡的黃貓也不放過。這是短得可憐的黃昏,緊接著長得厭煩的黑夜,她不介意,在下水道裡她反而覺得自在。今天她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學徒,不是誰的救世者、開解員,也不是誰的債主。咖啡罐仍緊緊閉著。在水中浮沉時,記緊練習閉氣的節奏。


噗通。


噗通。


游魚。


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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