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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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流放:第五十三章

(编辑过)

离开许美慧家,东南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经过移动通信公司门口,看到工作人员披着绶带、微笑弓身邀请路过的人参加体验活动。东南北接过一张宣传单信步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旋转的圆柱形透明展示架,中间斜架着一部“大哥大”,他凑近了认真地看着,随后让服务员拿部样机出来。

从移动通信公司出来,东南北随便跳上了一辆座位很空的公交车,上去才发现是梅沙-大湾线路。公交车开过一片绿地后,道路就开始变窄和凹凸不平,车流也开始拥挤。路边是正在平整的土地,还有几块完整的耕地和民房,然后是大片茂密的热带丛林,芭蕉树和椰子树相互掩映。突然前面豁然开朗,热闹非凡,一队队统一着装的旅行团次第而过。穿过之后是一片钢筋水泥结构的农民自制楼房,接下去是大片耕地和菜田。突然前方左侧出现了一个门楼,“深圳大学”的招牌挂在门柱上,路边有些学生模样的人在等车。

公交车到达大湾折返回后从深圳中心穿城而过,出了东角头镇,公交车爬上了一段缓坡然后向左一拐,忽然车窗外出现了满屏的大海,海面平静,颜色湛蓝。东南北挺直了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

公交车的终点站在一片沙滩旁边,东南北等在最后,跟着携带大包小裹的镇民一起下了车直奔沙滩跑去。

四月的阳光已经很炽热,但是海水温度还偏低,沙滩上几乎没有游人,也很少镇民。东南北光着脚沿着水边走过去,一直走到沙滩的尽头,在一大块礁石上面仰躺下来。礁石温暖,阳光炫目,东南北用书包遮着光闭着眼睛,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逐渐变得轻缓,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呼机震动起来,东南北把书包推向一边翻了个身侧着躺了一会儿,呼机又震动了两遍,他懒懒地坐起来,打开书包倒扣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眯着眼睛翻找呼机,一张存折随风翻动了一下被他迅速按住塞回书包。

呼机荧幕显示万先生和电话号码,东南北环顾着空旷的沙滩,忽然想起什么,把“大哥大”换了节电池,开机后,打给万山河。

“你现在在哪?”万山河问。

“我在梅沙。”东南北说,“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没事儿。”万山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得和你见一面。”

“我现在就可以回,我去找你。”东南北说。

“我去找你,把你的住处告诉我。”万山河说,“你酒醒没?晚上我买点东西带过去,一起喝点酒?”

“好,下班后你直接过去吧,我从楼下打包。”东南北说。

“都行。”万山河说。

东南北刚到家不久,万山河敲门而入,背着个双肩包,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封灵呢?”东南北看了下万山河身后说。

“我没让她过来。”万山河说着走进了屋里,“哇哦!你家收拾的真干净!肯定不是你干的,有女朋友了?”

“没有,朱珠收拾的。”东南北说,“她经常过来看多多。”

万山河在沙发上坐下,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一包卤凤爪、一包叉烧、两盒凉皮,和清蒸鱼、通心菜摆在一起。

“今天是什么日子?”东南北边开啤酒边问。

“先吃。”万山河面色严肃地说,推了一盒凉皮到东南北面前。

东南北看了一眼万山河,闷头吃起来。

“咱俩还没单独在一起喝过酒呢。”万山河拿着酒瓶子说,“认识半年多了吧?”

“嗯,从上画班开始。”东南北说。

“我觉得你变化挺大的。”万山河说,“那时你还像刚入学的大学生。”

“现在呢?”东南北说。

“现在看起来很疲惫、很苍老、很邪气。”万山河说,“为什么?”

东南北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万山河拿过背包掏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东南北旁边。

“袋子里是你车里的东西,车子拖到定点厂了,后备箱里的东西丢不了。”万山河说,“要换原装配件,估计得个把月能修好。”

“多谢哥们。”东南北边说边把档案袋里东西倒在沙发上,一个黑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重重落下来,“操!忘了!”

“我不想问你车、枪哪来的,只想问你带着枪和子弹无证驾驶豪车去喝酒,喝醉了还超速行驶,你想干什么?”万山河说,“还有,你那天是不是吸毒了?”

“都是碰巧。”东南北双手搓了几下脸说。

“除了自杀,没有人愿意主动赴死,很多死亡都是碰巧。”万山河直视着东南北说,“还有就是作死的。你知道吗?除了私藏枪支,那天要是警察在或者撞伤人了,哪怕撞到车,任何一条都能让你蹲几年,你说你值得吗?你到深圳就是为了坐牢来的?”

“我知道。”东南北躲闪着说,“不会有下次了。”

“还有。”万山河说,“车后备箱里好像是高峰的音响、电视和录像机?”

东南北长叹了一口气说:“真不知道怎么和你交待,挺惭愧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种地步。”

听完东南北的叙述,万山河呆了半晌,喃喃自语:“也太不讲究了,我得找他。”

“别找了,估计他也不好意思见你。”东南北说,“我今天也没去取钱。”

“不过他确实太过分了,昏头了!这种事儿不是透明的吗?”万山河说,“就是不透明也不能对朋友这么干呐?我真后悔把他介绍给你,这件事我有责任。对不起!东南。”

“和你没关系。”东南北说,“你碰到过这种事儿吗?换做你会怎么处理?”

“朋友背叛?没有,可能我的生活太简单了。”万山河说,“不过若真碰到,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很难。”

“是啊,我也很难。本来我想就算了,毕竟还是人家帮你赚的钱,当时他还生怕我太早平仓而少赚,而且我觉得挺满足的,太多钱对我没什么用。”东南北说,“他还是你的发小,我同学的校友。”

“如果是我,可能会先找他谈谈。”万山河想了很久后说。

“我也想过先找他谈,但是我同学一说我又觉得有道理。一个理智健全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意做了一件事情会主动承认吗?我没有任何证据,甚至都证明不了我给了他五十万,就是告到法院都赢不了,他还可能随时跑路。”东南北说,“我反而成了弱势一方,还不如干脆认了,谈都不要谈。”

“你要告诉我我肯定要过问的,这是我介绍的朋友,我有责任。”万山河肯定地说,“而且我相信你给了他钱,也相信是他贪了的,他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应该先问问你。”东南北说,“他或许真有难言之隐。假设他拿钱去捞朋友了、给亲戚治癌症了给老爸还赌债了,或者被别人骗了,你还好意思要吗?”

“前提是我首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万山河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我只能坚守自己的原则。”

“封灵要是告诉你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你会不会带她私奔?我要是被绑架了,你会不会报完警就算拉倒?看到领导贪污腐败,你会不会揭发他?”东南北说,“你帮我把奔驰车保险日期提前、顶包、藏枪有没有违犯你的原则?为什么还做?哪一条都可以让你身败名裂。因为哥们义气?咱俩才认识不久,根本不了解对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想跟我交换什么?你看起来无欲无求,我也没什么可换。因为我是封灵的同学?只是一个画班里的,朱珠和我更近。”

“我……我……”万山河说着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呆呆地看着吃了一半的凉皮。

“我没有经历过你说的那些事情,也很难想象自己碰到后会如何选择,所以我不是批判你,我只是担心你。”万山河说,“但你想过为什么你会碰到这些事情?”

“而你碰不到?”东南北笑着说。

“我的经历很简单。”万山河笑笑说,“从小乖孩子,学习好,总跳级,到哪都是最小,大家都照顾我。”

“真好!”东南北由衷地说,“我很喜欢你那种阳光大男孩的样子。”

“我没有太多幻想,我也不知道往哪想,我只是惯性地去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其他交给命运。”万山河说,“好像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你有没有碰到当时认为过不去的坎?”东南北问。

“肯定有吧?让我想想。”万山河说,“大一的时候我喜欢一个女生,班花,应该是单相思。我比全班同学都小个两三岁,瘦瘦小小,什么体育比赛我都是观众。我就想发展个特长,只有唱歌了。苦练了很久,新年班会上我唱了一首《小小少年》,还特意看着她唱,谁知我唱了几句后清楚地听到她和身旁女生说‘这不是儿歌吗?还真适合他唱’。”

东南北大笑起来说,“然后你就崩溃了?”

万山河笑着点了点头说:“张着嘴都不知道怎么发声了。”

“然后你就学声乐准备雪耻?”东南北说,“封灵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我不是有意瞒她。”万山河说,“我确实喜欢表演艺术,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的关系吧。我妈怕我挨欺负或者学坏,就给我买很多小人书和玩具把我关在家里自己玩,我就会揣摩各种人物特征,想象各种人物说话的方式、表情和肢体动作,一个人扮演很多角色,连说带唱。后来听评书,我觉得都没有我演的好。”

“我绝对相信。”东南北说,“但是唱歌和评书、话剧还是不一样啊。”

“对,但我还是喜欢唱歌。”万山河说。

东南北看着万山河若有所思。

“你呢?你都碰到了什么当时认为过不去的坎儿?”万山河说。

“我的坎儿?太多了吧?会有意选择淡忘,不过确实现在想起来都不算什么。”东南北说,“后来我追问多的是:爸妈为什么生我?我为什么会在农村长大?为什么爸爸死那么早?哥哥为什么会遭遇那么多不公平?我为什么没上一所好大学?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过一种平淡的生活?”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万山河说。

“我还想问:为什么赵行长贪财好色、不择手段,站在台上满口仁义道德,还有无数人舔他的屁股?为什么一个派出所所长黑白通吃还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李明那么勤奋地工作,但随便一个关系就可以抢夺他的劳动成果?为什么高峰敢骗我?”东南北说,“最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我们制度有不完善的地方,法律也不健全,传统道德正经受全面考验。”万山河说,“但我相信你看到的东西还是少数人偶然性所为,不要因此影响我们对整个社会的认识,我们也不能作为参照改变自己的初心,或者为自己有意作恶寻找合理性。”

“你说的是阴暗面。”东南北说,“在绘画上,受光面和背光面是相对的,而且光线越是强烈,阴影越是黑暗。但是我们有能力选择背光面还是受光面吗?连光线都一直在变。”

“那就看我们更多关注哪一面了。”万山河说,“或者说我们的人生规划、梦想更适宜在阳光下还是阴影里完成。”

“我觉得我的内心还不至于那么灰暗,我也没有丧失底线,仁、义、礼、智、信、孝都做到了,只是不知道忠于什么。”东南北说,“你忠于什么?”

“‘忠于’通常会针对信仰而言。我不信上帝、不信佛,我信友情、爱情、亲情,我信正义、善良、仁慈,我信什么就会忠于什么。”万山河说,“归根结底是忠于自己的内心。我和你只认识半年多,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我也无从判断你的是非忠奸,但是我内心本能地认为你是一个可以信任和托付的朋友。”

“哈哈哈哈!你要是个女人多好!”东南北大笑着说,“你说的就是爱情的感觉。”

“差不多吧?你应该体会过这种感觉吧?”万山河说,“但爱情感觉总是稍纵即逝,婚姻是要长久经营。”

“我对婚姻完全没有信心。”东南北说,“不仅源于对生命没有信心,而且总是怀疑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二十多岁时认识,凭借什么就决定了要一辈子厮守?还要亲过家人、密过朋友,这违反自然法则啊,因为他们之间没有血缘,没有共同生活经历,缺少通感和共情。”

“但是他们有共同目标、共同利益,为了家庭。”万山河说。

“为什么一定要组建家庭?”东南北说,“我觉得能一辈子单身。”

“哈哈哈哈!”万山河笑着说,“你现在就嘴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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