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q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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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運皆爲個人讀書標記,pdf 直接複製粘貼,凌亂破碎格式簡陋實在抱歉。 楊繼繩教授著述鏈接直達:http://93.174.95.29/_ads/CE9A0657496B77CA10F306102B37A147

童話:阿詩塔的星圖(1/3)

(编辑过)



星圖


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過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那是多麼漫長的時間。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醒來。我夢見許多人在追逐流星,他們將流星收集到梄木質的罐子裏。我看見他們懷抱着木罐沿着山脈奔跑,每一步跳躍都異常遙遠,在沒有光的夜晚,我卻能看清他們的步調,每一步都無比清晰,在我的記憶之中,發出燦爛的銀色光澤。周圍的植物的輪廓在風中簌簌,彷彿是礦脈生長出的水晶容器,星星經過它們時,植物彷彿只是一層發光的輪廓。


(木罐之中的聲音像清冽的泉水,沿路灑下星星的光。光都像露水一樣滴落,在泥土上蕩出漣漪,植物的輪廓被映亮時,漣漪也在搖動。那麼多的光的漣漪,映亮的植物,跳躍的星星,水晶敲擊的聲音,光的流溢與漫漶,這實在是太熱烈,也太安靜了,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也無法停止注視。)


星星在山脈上彈躍。每一次跳躍,都如同錫礦石擊中火硝。迴音的波紋映亮植物的中心,也擊中我,我感到自己的心臟上,一層層積蓄着波紋傳遞的微光。


我擡頭看着山脈上的追逐。那是漫長的行進。在遙遠的前方,有一片更爲燦爛的星圖,那黑色無比明亮,彷彿吸收了所有的光芒一般,明亮的海洋。我長久地坐在那裏,聽着耳邊寂靜的風聲。星辰的奔跑不絕,風帶着一切流向星圖所在之處,而那星圖並不移動,只是緩慢地旋轉着,如同巨獸的眼睛。


這個夢,是我唯一無法忘記的事情。


———————


我是一個失去記憶的人。


我最初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但坐在水邊,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尋找一种生物的痕迹。如同跌落懸崖的人抓住了枝桠一般,當我凝視著木盆中清澈的水時,我的腦中浮現出太陽這個詞語。我感到非常困惑。因爲太陽早已消失了。星星的光芒成爲這顆星球唯一可以依賴的東西。


儘管如此,没有目的,信步而行,不知道會走到何處的感覺,真的很有趣。這樣的探險像一個奇迹。現在我坐在森林邊緣,在紙上畫寂靜的背景,四下沒有人的聲音,而天還非常明亮。馬上就會入夜,我會守著這堆篝火,度過這個夜晚。我知道明天當我醒來,我會再次失去記憶。但那時我會看到這份手記,它會告訴我我是誰。風曾握緊我手中的碳筆,我身邊的青草的露水也曾落在紙的邊緣。即使忘記筆記上的語言,心臟的跳動仍能讓我想起我是誰,告訴我接下來應該去哪裏。身邊諸多生物的心臟的共鳴聲,讓我如同躺在青蛙的腹腔中。我對之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我記得今天早晨,我睜開雙眼的時候,聽到蛙鳴。


在我朦朧的意識中,夜晚是細碎的纖維游動。那纖維似乎可以看清,但又不够清晰,它們都在發光,這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整個夜晚是一層堅固的薄膜,在我睜開雙眼的那一瞬突然破裂了。我坐起來時,感到世界是如此寂靜。我聽見昆蟲觸角的摩擦聲,聽見鳥類喙部輕輕的哢噠聲。我理解了這兩種聲音的意義。于是我打開筆記,逐頁尋找著失去語言時的記憶——我往往用藍礦石標記原初符號記載的段落,因此憑藉本能的情感我可以迅速找到它們——幷將這兩種符號替換成我使用的語言,以此破譯失語時的記憶。一些原初的符號——方便取用,有各種组合形式——簡單的詞語,簡易地記錄。這很好。我不會忘記使用的語言,因爲能聽到風的震動的人都能使用這種本能的語言。生命的語言。只要人能够呼吸,能够行走,它就能够傳遞。所以雖然我早有準備,但忘記語言的事情往往不會發生。


不知爲何,當我知道那些由火、風、水的符號組成的意義爲何時,我總會有點傷心。或許它們只是一些漂亮的符號就足夠溫暖了。不過,我還可以把筆記留在這裏。如果你找到了這份筆記,那麼它就是屬於你的回憶了。我記得這份筆記壓在石頭下面,有一些青草保護它不被淋溼,這是一塊非常適合午睡的頁岩,淡紫色的堇花有馥郁的香氣,青草也很柔軟,或許你是在準備午睡時找到了它。你的頭頂上的樹椏上還住着織葉鳥一家,它們的歌聲像泉水一樣,是我聽過最迷人的歌聲了。我無法判斷這是否是一種幸運。我無法帶走任何回憶,我的斗篷和帽子裏塞滿了薊,礦石寫下的字從我的袖口裏溢出來。我無法再帶走更多的回憶了。


爲了想起我是誰,我每天都會讀一遍我的筆記。在旅行中,我用樹葉與莎草做紙,再用草繩把它們串起來。紙頁上塗抹了莎蟲的唾液,幷在树皮燃烧的烟霧中烘烤過,以便長時間保存。如果沿路沒有植物,或是提前儲備的紙頁用盡,我會使用泥土和岩石做成的岩板,幷在找到植物之後轉錄在紙頁上。我的旅行與記錄從未停止,因此紙頁越來越厚,越來越多,且植物各不相同。當我意識到篝火熄滅,而我不得不從早晨時醒來一直讀到傍晚直至沉沉睡去時,我做出了改變。我只讀最初的筆記與最後的筆記。最初的筆記有皮膚與樹木的氣味,最後的筆記有青草和風的氣味。我用黑曜石在封面上標記了夜晚的花紋。這樣,我能够在早晨結束之前繼續開始旅行。偶爾有時也不讀。都沒什麼關係。


其中一本記載著規律的筆記上如此寫到:


火焰熄滅的時候,一天結束。

沒有人知道一天是如何開始的。


當我進入別的國度,一天又會是另一種模樣。在我此時所在的这片国度,一天是如此規定的。


我意識到我在記錄世界。這讓我感到自己的心如同一塊水晶,其中包裹著火焰。那火焰是豐富的悲傷,如同眼泪。我不知道爲什麽,覺得火焰是一種液體,甚至世界的一切都是液體,只是有的堅固,有的自由。我偶爾烘烤紙頁,知道灰燼飄動的形態。我想火應該是由風和水組成的。這讓我感到非常明亮而溫暖。而水晶如同砂糖般甜美,這甜美的喜悅讓我能够系緊草履的系帶繼續走下去。


我觀察了光的流向。它們源源不斷地向我的身後流去。 如今是冬季,光流向南方。北方正值極夜,失去了光的重量,陸地與風變得非常輕盈。向北方走比較輕鬆。接下來會越來越輕,如同在空氣中行走。我向著北方走去。


琉璃谷的螢蟲


琉璃谷的正中有巨大的寶石湖泊,那是螢蟲的居所。


琉璃谷的神話記載道,黎明時,最外層的孔雀石會在第一縷曦光中醒來,包裹住整個礦藏。陽光穿過寶石的縫隙,留在礦藏中心。寶石通過這種方式收集陽光。孔雀石被用作存儲光的光源。住在附近的人們收集孔雀石,出售給居住在極夜地區的人。


孔雀石陷入沉睡時就會變成流動的液體。這裏到了晚上,是平緩的湖泊,淡綠色的微光映亮夜晚的深處。遠處的人們,往往會在篝火邊講故事,人們都說,那片天空之下生活著螢蟲的群落。


螢蟲從眼泪中孕育。它的蛹殼是孔雀石。蛹往往結在楝樹第三枝椏的第二對葉子下方,發現它時,你要向左旋轉三次,再向後走兩步,才能伸手摘下它。如果你打開它的蛹,會發現蛹殼中有發光的水,而蛹殼中的蟲子已經消失了。最初的好奇心成爲了指向自身的殘忍,當眼睛被微光灼傷,冰凉的眼泪會綿延不絕,直到徹底失明,唯一能看見的是黑暗中綠色的熒光。而眼泪則成爲螢蟲的食糧。人們說這是螢蟲的祝福。因爲再向前走,會走進楝樹的迷宮,沒有人走到過那片淡綠色的天空之下,因爲沒有人成功回來過。螢蟲將禮物放在最外層的楝樹上,告訴人們到此爲止,不要再靠近了。


發光的水裝進蜜瓜裏製作成蜜瓜燈籠,與孔雀石一同極運送到極夜之谷國。蜜瓜燈籠用來照明,孔雀石放進火山池中。


但太陽是很久以前的世界的產物了。沒有人見過太陽,但琉璃谷的居民仍然相信這個神話。因爲他們仍然在收集螢蟲的蛹,從蛹中守護賴以生存的光芒。即使無人知道光與淚水從何而來,但人們能夠感覺到,星球深處沉默的巨獸在無聲地行進。


因此人們在森林之外安然生活着。


當我從森林之中走出來時,我感到自己打破了此處人們的安寧。


因此這份筆記會留在這裏。


———————


一部分筆記失落了,我忘記了之前的目的地。似乎是光流將我沖到了螢蟲的湖泊。湖泊周圍遍佈形似琉璃的薊類植物。


孔雀石的湖泊中是沒有重力的。我在其中漂浮。


當我在沉睡時,我感到自己在漂浮。當我醒來,我躺在水面上。或者說,我躺在孔雀石構築的光滑平面上。我看見平面之下有螢蟲在飛行。它們在綠色的水中遊動。我試圖用隨身攜帶的星鎬敲開孔雀石的截面,可是當星鎬磨損幾乎破碎時,我也沒有摸到那綠色的光。我只好爬回湖面,用孔雀石來加固星鎬。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爲第二天我醒來時,看見星鎬像前一天一樣破碎。孔雀石順着岩石的縫隙回到了光流之中。我只好用黑曜石重新加固星鎬。


我醒來時,聽見身下不斷有結冰的聲音。我睜開眼時,凝固的寶石將我送回到湖面上。睡着時就像沒有重力一般,我好像漂浮在寶石礦藏的正中。眼泪,眼泪在空中,逐漸凝結成寶石一般的固體,四散飛去,碰到寶石礦壁時,發出清脆漫長的敲擊聲,同時,礦壁與寶石接觸的地方,發出淡綠色的熒光。四下寂靜,只有礦壁上突起的孔雀石此起彼伏地閃亮著。我在半凝固的液體中浮動,在我身邊,好像充滿了螢蟲淡綠色的鳴叫聲。


我想寶石的凝結與融化應該與人的夢境有關。那麼那些迷路的人,是一直走到湖泊深處了嗎?可是琉璃谷的居民也無法告訴我答案。


這份筆記放在一枚繭中,繭懸掛在風中的琉璃薊上。有風的時候,琉璃薊的葉片發出玻璃般的敲擊聲。那是我聽過的最迷人的聲音了。你或許能在水面上發現它。或許你摘下繭與琉璃薊,準備在水中漂洗以製作織物時發現了它。也或許是在野獸的巢穴中發現了它——我也不清楚。但當你拿起這份筆記時,我就會知道了。因爲風是連通的,水也是。


我決定繼續前行。


極夜

極夜之國最初是從一滴露水中形成的。


極夜之國最初是從一滴露水中形成的。


在露水的滴落中,植物從水中浮現,編織爲漂浮的島嶼,于是國度沿著漣漪的方向形成了。植物的根脉之上是泥土,陸地的輪廓如同水的波紋,在此居住的人們,對起伏的行走習以爲常。他們也習慣脚印中滲出藍色的水。他們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懸浮于一片巨大的水脉上。那是遠古以來沉睡的生物,只有部落中的長老記得它的傳說,從她的祖輩那裏聽得這古老的神話:


獵人看見了一隻馴鹿。那只鹿的鹿角上有珍貴的漿果植株,與小鳥的橡果。他沿著馴鹿的脚印來到森林的深處。脚印中的水迹消失一條在溪流中。溪流如一條光脉朝向上游,樹葉晞微,蟲聲翕動,萬物蓊緫。岩石上有奇妙的花紋,當他伸手撥開岩石上覆蓋的藤蔓時,他與生物的眼睛對視了。他在那眼中看到了不可言說之物,那是足以支撑一顆行星旋轉的力量,比星辰的心臟還要浩渺廣闊的力量。海洋幷非通路而是另一顆星球,在森林的皮膚之下,垂直且懸浮。當他醒來時,他看見自己躺在溪流之中,懷抱藤蔓編織的花環,花環中有許多顔色的漿果與橡果果實。流水送他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如果生物是一隻豹子,那麽溪流是這生物的泪痕,是土地的連結與斷裂之處顯現的聖迹。他在它的呼吸所及之處創立了部落,在它的身體之上構築了家園。極夜之國,極彩之國。雖然這裏是世界的終點,但却盛産甜美的漿果。極夜之國的人們用十六種顔色的漿果裝進藤蔓的容器中,釀成的酒用橡果的容器存貯,獻給蝴蝶換取磷光。


人們說,彩虹是從這漿果之中誕生的。如果沒有果酒的顏色,透明的蛾會一直居住在岩壁上,直到它們死去,屍骸風化爲岩壁的一部分。很久以後,岩壁便會像被打磨過一般光滑。這就是世界之境的起源。


蝴蝶成羣居住在彩虹的巢穴中,只有翅膀上有鱗粉的昆蟲知道這果酒的真正顔色。在人類的眼中,果酒沒有顔色,只有輕盈的光。這種酒非常珍貴,喝下酒的人,眼中會出現奇异的光澤,如同蝴蝶與寶石、火焰與水晶輝映般的光澤。這樣的人可以看見蝴蝶翅膀最微小的震動,看見風的流速,看見光脉如何流向星球的深處。其中有幸運的人,可以獲得蝴蝶的視力,看清十六種顔色的世界,看清星星的顏色,甚至可以看見生物更爲宏大的遺蹟。但這樣的人會從此失語,他的喉嚨中只能聽到風的波動,如同蛾振翅的聲音。他逐漸皺縮如蛹殼,比蛾翼更輕,像蛾的鱗粉一樣逐漸透明,在吐出聲音之中死去。


這是蝴蝶的祝福。人們用珍貴的玻璃容器收集死去之人的聲音,希望這聲音有一天足够清晰,能爲他們指出那早已消失的森林所在。人們渴望找到那塊岩石,岩石上記載的花紋是通向太陽的路徑。有許多通向太陽的迷宮,但真實的路徑遠比迷宮更爲龐大,也更善於隱藏。


———————


對于這個國度的人來說,所有的光都來自遙遠之地的砂漠。曾經,太陽也是灼熱的沙漠。沙可以用來建築房屋,但他們認爲流沙的移動影響著星星的旋轉。遙遠之地的沙漠就在行星的心臟之中。而人類只能墜向天空,那被永恒的夜晚包圍的燦爛河流——如此,是極夜神話中記載的星球重型構造。星球遵從生物的幻覺與夢境構建自己的實體,而這就是生物所信賴的神明的真實。和這裏的居民一樣,我也相信極夜的神話。


極夜之國有盛大的彩虹節日。因爲沙漏的翻轉是最重要的事情。


極夜之國的人收集各種顔色的光。這些光來自植物與礦脈,他們收集各種寶石,孔雀石只是其中一部分。極夜之國的人打开蜜瓜时,我看見其中有晶亮的水。那荧光和孔雀石的光澤一模一樣。他們把收集的光倒在土地中心的火山池中。火山越來越明亮,某一天,當火山的光芒比從未見過的太陽還要明亮的時候,火山的光池就會漫溢出來,漫過積雪與飛鳥、山脈與冰封的海原。奔涌的光流沖刷一切,却只會給人的心中留下溫暖的感覺。光流經過的地方,草木生長,冬眠的動物也從洞穴中走出來,冬天與候鳥一同飛往遠方。春天從鈴蟲的草葉中蘇醒過來。那一天就是彩虹的節日。那是不知何時會到來,但一定會發生的奇跡。


極夜之國的人認爲他們居住的星球的心臟是一個沙漏。光是其中的流沙。當上層的沙遠遠重於下層的沙,因爲光的重量大於黑夜的輕盈。而光的重量積攢到一定程度時,沙漏將會翻轉,四季將會更迭。空的下層將會重新開始累積。因此春天、夏天、秋天都在短短一日內絢爛地交替,這一天以外,極夜之國的人們永遠生活在極夜中。但當彩虹般的光流從世界的頂點馥鬱而落時,這顆星星的所有住民都能蒙受如此眩暈的幸福。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迷人的黃昏。當那溫暖的光流經過我時,我無法移動。我站在那裏,站了一整天,四季的景色在我的眼前更迭。我只能呼吸,不停地流淚。夜晚開始下雪的時候,心臟中好像裝滿了彩虹、火焰與星星。那種溫暖的感覺,讓我感到自己在夜晚也能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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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也往往聽見行星深處水流的搖動。這是自然的。光砂沉睡,複而出醒,再度沉睡。夜晚的到來總會伴隨著搖動的水流聲,而白天則是光凝結成爲固體所映亮的影子。


太陽是比所有神話都要更遙遠的影子。沒有人見過太陽,這個詞語從所有的語言中消失了。只有植物與動物還記得這個詞語的震動。這個詞語在礦脉的血液中,在所有生物的遺骸中能够聽見,事實上,生物的一切呐喊與呼喚,土壤與岩石一切的敲擊聲都與太陽有關。太陽存在于聲音的波紋之中,而它本身却在這個宇宙中消失了。


岩石的波紋記載著太陽的過去。然而這段聲音已經徹底拒絕了人類,只向人類以外的生命敞開。因此,我也無法回答太陽是什麽。但它一定與生命起源有關。


露水之國。彩虹之國。每個國度有自己的名字,但一切語言都是由原初的符號組成的。極夜的人們告訴我,在他們的語言中,永恆的夜晚是最神聖的詞語。


這份筆記寫在石板上,我帶走了轉錄的紙頁。沒有寫明遺落之處的筆記有一天會開始燃燒。爲了防止燙傷,建議找到筆記的你在水邊閱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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