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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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ology training | Cantonese

正是這些美麗的蝴蝶效應把我帶來了香江-20200829

01

家在珠三角,到香江讀大學前便來過許多回:有跟隨親戚、有和母親、有和朋友、還有獨自一人的。粵港往返最方便的是直通巴士。在城市的星級酒店旁坐上直通巴,在深圳灣口岸下車,隨湧動的人流過安檢,再轉乘香江段的巴士,抵達一個個下車點,司機拿著小蜜蜂在前排用廣東話及港普吼幾聲,大家就拎上行李,四散而去,轉眼融入車外攘攘人流中。在香江時我和母親常借住在東九龍的親戚家,他們有一間小但交通便利的居屋。

中考後和同學去香江玩,彼時剛開始追隨一些朋友用ig

我第一次去香江在小學中高年級,約莫在九歲十歲。當時隨著大姨一家去,探訪了他們在香江的親戚。親戚們住的是劏房,在一條水跡斑斑的小巷子等了頗久,有位叔叔下樓領著我們走上幽暗的唐樓。我記得自己進入了一個非常狹小的、用木板隔開的空間,空間裡有一張雙層木板床,此外大概就是一小張桌子,一二小張板凳,沒有別的位置。燈光是蒼白的,床上的老者是生著病的,接待我們的叔叔是滄桑的。我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重新回到人潮湧動的香江街頭。那時我不清楚劏房、唐樓等概念,卻已非常切身地感受到什麼叫“生活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當時我覺得他們可憐,慶倖自己不必這樣活著。這次經歷對我影響頗深,有機會再談。

02

此處要分享的是另外一段發生在我十二三歲、剛上初中時的香江記憶。彼時我得到家人准許,一個人在香江玩兩天。二姨幫我聯繫了一位在西港島生活的老同學,阿姨請她和我同歲的女兒Venus帶我在港島轉轉。

當時沒有智能手機,我和Venus也沒有共同社交媒體,而且我們只在大人的聚會裡見過一兩回。那時的我仍比較內向,面對一個在我完全陌生的文化環境中成長且之前缺乏互動的女孩,我全程都很拘謹。

但我內心很嚮往她。因為姨媽在介紹時說,她和我一樣看很多書,而且很開朗,在學校很受歡迎。簡而言之:我做到的她能做到,我做不到的她也能做到。

幾年後我才知道,Venus也很欽佩我,因為她母親介紹我時說,我很喜歡看書,學習很用功,成績很好,很聽話云云。

但當時的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家人口中是如何被描述,自然也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我只覺得覺得她和我不一樣,遙遠而讓人佩服。

她介紹自己的中文和英文名,當時我都記不住,只記得英文名好像是一顆什麼行星的名字。於是我只能說話不以稱呼她為開頭。Venus是我念大學知道其意思後才逐漸記在腦子裡的。

Venus是很熱情大方的導遊,我覺得她自信陽光、可愛優秀。加上我對當地非常陌生,這更加強了我對她的崇拜。

而我當時最崇拜她的,是英語。

我們具體去了哪些地方我當時都迷迷糊糊,現在更是缺乏印象,只知是在中環一帶逛。但我記得自己穿著有白蕾絲裝飾的天藍色無袖上衣,記得自己用的是一台深紅加黑色的滑蓋手機,而她好像穿的是黑色吊帶。

記得這些,是因為我在午餐時拍照了,而那畫面也同時印在了我腦中。

在寫成這篇文章的一年後,我居然無意中找到了當年在餐廳拍的照片!

午餐時間快到了,Venus問我想吃什麼。我說,想吃有特色的。於是她說帶我去一家她喜歡的外國餐廳吃一種西餐,好像說是一套的,好像說早餐和午餐是連在一起的但全天都可以吃到。大學後我才知道那是all day brunch,但當時我完全沒聽懂,只覺高級且神秘。我想,我雖然不懂,我要把這種這段經歷牢牢地記下來。

我確實這麼做了,我忘記了具體吃過什麼,但牢牢記住了當時震撼和自卑交錯的感受。

我隨Venus走進開在斜坡上的一家的餐廳,服務員剛開口,我就昏了頭:完全聽不懂!入座,Venus說這兒主要都是外國人就餐,所以服務員說英文,菜牌也只有英文的。我小心地翻開菜牌,又湧上一陣緊張:完全看不懂!Venus遞來一張當日的套餐,不懂。服務員來了,他說了一段話,我很努力地聽著,希望能捕捉到一兩個詞,卻一個詞也沒聽清,仿佛他說的是我完全陌生的語言。他又說了一次,還是不懂。

我感到非常窘迫,自己怎麼什麼都不懂!但自尊心阻止了我明說。我只道,Venus你幫我點吧。

聽著Venus流利地和店員對話,但內容是什麼我完全不知曉。我掐著自己的手指,只想鑽到地下去。儘管內心情緒波濤洶湧,但我只是坐得更筆直了。

我對這頓午餐又愛又恨。食物精緻美味,用餐環境也讓我流連,我覺得這是我嚮往的生活,過於美好。但它也讓那時的我感到無比羞愧和自卑,就像狠狠地扇了我一記耳光。我最難受的是自己和同齡的Venus英語水準差異之大。因為小學參加英語競賽、初中在英語特色班,我曾對自己的英語頗自信。這個中午就是當頭棒喝,我覺得自己英語爛到家了,我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麼!——我總難免誇大對自己的負面評判。

不過我的思維模式還是偏向積極的。當時我想到的,是自己首先應該提高相關的能力。我把滑蓋手機的封面圖設成了我在那家餐廳吃飯拍的照片。自此這件事便在潛移默化裡影響我學習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03

初中三年,我的英語成績一直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但我覺得遠遠不夠。中考後,我瞭解到將去的高中有AFS項目,相當於在高中出國交換,我非常心動,費盡口舌,總算把父母說服了一半。

某日我與父母同去母親一位同事家做客,實際專門為了談這事。因這位元同事在單位被認為是很懂後代培養和規劃:兒子在法大讀完法本、考研到人大讀完碩士後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法院工作,前景光明。當時他父母嚴肅地說,不建議我參加AFS,他們覺得我成績好,應該順順利利讀完高中,高考去一個好學校,出國交換機會更多,不應該在高考前給自己增添危險。畢竟,從小學開始刻苦讀書,不就是為了高考去一所更好的大學嘛。

我和父母都覺得有道理。此時同事的高材生兒子進門了。他剛打完羽毛球回家,背著球拍邊換拖鞋邊和客廳眾人說話。他非常贊同父母的觀點,並補充說,高考還不是最難的,因為有一群人陪伴你一起奮鬥,會有壓力促使你努力。但考研就不同了,你要一個人努力,泡圖書館,拼命背書……總之,無論哪個情況下,你都必須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

當時的場景和這些話我迄今記得深刻。回想,在母親同事家的這一晚也影響了我成長的走向:家人沒有充足經濟條件,也沒有相關知識和思想基礎讓我高中接受國外考試培訓或直接出國,我也從未考慮過,所以我是必須高考的,高考前專心備考,確實至為合理。而同事兒子邊換鞋邊輕鬆愉悅地說出當年考研的困難,也是非常有理的——看我自己現在就知道了。持續、專一的投入很牛,但也很難。現在的我做得不夠好。

那晚過後,我斷了高中出國交流的念頭。

04

在高中,我積極參加學校社團,外在像變了一個人。我常想到Venus,在我的想像中,她應該非常主動積極地交友、突破自己、挑戰未知,我嚮往她,所以我也要這麼做。我很喜歡自己彼時地變化,因為這是我自己想要的。但內在的自己,還是常常在社團大會慷慨發言後,或在活動順利後的慶功儀式上,忽生自己與他人隔絕的孤獨感。大概,這是我自小存下的一片僅屬於自己的空間吧。

高中還繼承並擴大了一個學長學姐留下來的英語角,我擴大了它的知名度、參與人數,並開設了周更的公眾號。我剛加入時主要仍是受到和Venus共進的那頓午餐的影響,我極度渴望提高自己的口語水準,並且嚮往著與生活的環境不同的風景。但這個英語角除了促進了我口語的提升,還讓一個念頭開始在我腦中生長:我想到香江讀大學。因為英語角的創始學姐就是為了在香江讀大學才組織了一群人每週英語對話,她如願以償在我升高二時拿到了港大建築系的錄取通知。這自然也影響了我,讓我更多地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除了社團,我也極其在意學習狀態和成績。母親同事一家的話不時在我耳畔響起:“機會”“專注”“未來”“超乎常人的努力”……最終,高考時在學校文科排名第九。我的高中便如此度過了。

高一宿舍門外,穿著校服,與一位室友

05

通過高考,來了香江讀大學,有實力,有運氣,有各種蝴蝶效應的影響。離開了上述任一小事,或是成長中某個點滴,誰知現在的我會是如何?

來香港後,隨著和Venus交流增加距離拉近,隨著我英語更好、性格更主動開朗、思路更開闊,過去的強烈的自卑已逐步褪去。我更加知道如何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友,知道如何主動表達自己。我感激過往的經歷,感激一路成長的自己,我珍惜與Venus的友誼。

大二上學期在Venus家晚餐
今年一月與Venus晚餐 彼時剛從美交流回港半個月 體重位於頂峰

海外交流的念想也在大三上學期成為現實。19年8-12月,我如願去了美國交流。這小半年裡我的記憶匣子中增添了許多美好的人和事。當然,自卑感是難以完全褪去的,在美國感受到的自己和他人的差距仍會為我帶來負面情緒。但我一方面能更迅速地消解,另一方面包容自己各種情緒的產生或消退。

就是那些美麗的蝴蝶效應把我帶到了香江。而我有強烈的感受,美國的交換經歷會成為新一個蝴蝶效應的開始。每當產生這樣的想法,我都覺得生活更添了一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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