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36】反攻昆侖關（陳輝煌）

 抗戰期間杜聿明將軍所率領的第五軍是當時唯一的一支機械化部隊。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其軍直屬部隊有一個摩托化特種兵的防毒滅火連，對外簡稱消防連——實際上應叫做“防化連”。

 1938年初秋（武漢棄守前夕），第200師（第五軍前身）以建立學生軍名義，在漢口招考了一批淪陷區逃難來的流亡學生和少數愛國華僑青年。到達湘潭後與原海軍電雷學校的部分學生合編成這個連。除配備有新式輕武器外，裝備有30多輛德制摩托車和數輛裝甲工程，運兵車，以及應用器材和工具等。

 這個連的備戰訓練很嚴格，要求標準比較高。入伍的頭三個月，在湘潭完成了步兵班排連基本訓練和戰鬥教練；移駐全州後，隨著1939年新年伊始，立即實施分科教育和訓練。如機動車的構造原理和駕駛技術，偵，防，消毒和滅火的學科理論與術科訓練，以及中毒簡易急救法等等。

 經過一年的緊張訓練，一切都在為參加實戰打基礎。是年8月間，適逢摩托化騎兵團編組快速支隊（肖平波團長任指揮官）在由全州至興安一帶地區演習“奇襲閃擊戰”。在追擊過程中，防化連擔任對隘道地區的持久性毒氣陣地消毒。表演優異，受到黃翔參謀長和駐第五軍的蘇聯顧問團彼斯科夫總顧問的好評。

 為了對華中華南戰場的應變，第五軍奉命開赴粵漢，湘桂鐵路交會點衡陽，防化連隨軍部遷移駐地後仍沒有放鬆戰備訓練，時有蘇聯防化學戰顧問來連視察，講課幫助訓練。

 1939年11月6日，日軍在海空軍配合下，第5，20兩個師團和一個臺灣旅團以數倍於我的兵力在廣西欽州灣強行登陸，沿欽州至南寧公路向前推進。敵人越過十萬大山，於24日在大批飛機支援下，強渡邕江，陷我桂南重鎮南寧。12月4日又進佔桂南要地昆侖關。

 當日軍攻佔南寧時，我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奉命率三個步兵師及坦克，摩托化騎兵，榴彈炮，工兵，通信，防化等軍直屬部隊四萬多人，自湘桂線駐地出發，開往柳州以南地區阻擊日軍。為了避免轟炸，繞過柳州，取道其東南大瑤族山區向西疾進，渡過紅水河，分三路展開直逼昆侖關。

 12月中旬，我最高統帥部在柳州召開軍事會議，決定駐廣西部隊進行“桂南會戰”，以昆侖地區為主戰場，向進犯廣西的日軍發起反攻，收復南寧。

 昆侖關位於南寧東北45公里昆侖山顛，周圍峰巒重疊，山坡陡峭，是南寧的天然屏障和控制南寧至賓陽公路的要衝。它以其易守難攻被稱為“天險”，又因其戰略地位之重要，成為古往今來兵家必爭之地。昆侖關一失，我軍在桂南一帶將陷於被動。

 當時的敵我態勢是，放手昆侖關一帶的日軍是第5師團中村正雄的21旅團，把守關口的是這個旅團三木吉之助的21聯隊。三木深知這是個戰略要地，於是夜以繼日的搶築工事。他們在關口周圍的高地上築起明碉暗堡，編織火網，陣地前沿設置各種障礙，做好抵抗中國軍隊的反攻準備，以便長期據守。

 我第五軍的作戰部署是，鄭洞國通榮譽第一師和戴安瀾二百師為正面主攻部隊；邱清泉新二十二師為側翼迂回部隊；二百師副師長彭壁生率兩個補充團為軍預備隊。軍前進指揮所設在第一軍與二百師結合部後方所在地思隴。軍直屬部隊裝甲兵，摩托化騎兵......部署在賓陽以北邕柳公路線上。

 防化連宿營地在思隴太守鄉半山腰間公路線上，車輛在隱蔽處停放。人不離車，就山勢挖防空洞住下——距離昆侖關口約十來公里。

 18日淩晨，杜聿明軍長向第五軍各部下達攻擊命令，首先是軍和各師所屬炮兵集中火力向日軍陣地猛轟，昆侖關周圍各高地頓時騰起團團濃煙和火光。日軍從夢中驚醒，慌忙進入陣地，開槍開炮向我還擊。這些盲目射擊不但沒有對我攻擊部隊造成威脅，反而暴露了一些隱蔽工事的位置。

  19日傍晚，防化連長趙志華在戰地召集全連人員傳達18日我軍反攻昆侖關的勝利戰報。他說：“昨天鄭洞國榮1師和戴安瀾200師在天亮時分攻克昆侖關週邊的仙女山，老毛嶺，441等高地；至中午時分，在我兩個主攻師合力猛攻下，昆侖關主陣地以下防禦線開始鬆動。日軍後退：一部分施放催淚性毒氣防止我軍進攻，逃向九塘；另一部分龜縮進入昆侖關核心陣地。

 就在同一天下午，由南寧趕來的第一批增援日軍約數百人，乘著30多輛汽車，到達昆侖關南六塘七塘之間，陷入我埋伏圈。邱清泉新22師“攻其必救”，坦克突然出現，火炮和機槍朝著日軍猛轟，掃射。敵人躲閃不及，被打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鬼哭狼嚎，傷亡一片。剩下的紛紛向公路兩側山溝樹林各自逃命。此時我埋伏的步兵一陣輕重機槍，步槍，手榴彈打得鬼子像骨牌倒下，只有少數逃回南寧。

 下麵是我軍逐日戰況摘要。

 12月19日：

 昆侖關東北有一制高點，叫做653高地，是關口的“照壁”，擋住我軍進攻道路。杜軍長和鄭戴兩師長決定拔掉它。今晨，在步炮戰協同下，不惜犧牲，付出較大的代價。我軍一舉攻下了這個高地，為通向昆侖關打開了道路。

 守關日酋三木聯隊長極為恐慌，連連向南寧今村均師團長求援。

 今村深知昆侖關在戰略上十分重要，於當日下午命三木的頂頭上司中村正雄旅團長率領42聯隊趕赴昆侖關做第二次增援。他們走到八塘附近，遭我軍伏擊，丟下200多具屍體和一些傷患。于午夜二時沖到九塘，距昆侖關只有一山之隔，被邱清泉新22師擋住去路。兩軍沒有貿然發動攻擊，形成僵持對峙局面。

 12月20日：

 我軍攻下653高地後，200師向前推進。戴師長以一個團的兵力，在戰車為先導的火力配合下，從公路正面攻打昆侖關。榮1師則從側翼迂回夾擊。我軍一度有兩輛戰車沖入關內。但關口側翼高地敵輕重機槍構成交叉火網，嚴密封鎖攻關道路。我步兵傷亡猛增，未能跟隨戰車前進。這是沖進關的戰車，一輛義大利造菲亞特輕型戰車熄火，久發不動，被敵炸毀；另一輛蘇聯產的見機不妙，不得不掩護伴隨步兵退出關外。同時敵設置關口兩側高地上的工事又處在我軍炮火射擊死角，坡又陡，難以沖上去破壞。戴安瀾將軍見此種種情景，下令停止攻擊，警戒待命。

 12月21日：

 19日午夜被新22師阻擊在九塘的日軍21旅團長中村正雄，不斷收到三木聯隊長告急電報。中村心急如焚，數次沖出向昆侖關主陣地靠攏，但遇到我邱清泉這支勁旅，終未得逞。於是他向師團長今村均申訴：“我軍傷亡太多，周邊高地相繼易手，昆侖關危急，速派援兵！”

 12月22日：

 我軍對日軍在戰地展開政治攻勢，有日本《反戰同盟》人士鹿地亙先生一行，乘車徑赴昆侖關前線，於夜間用日語廣播，瓦解敵軍心！連日來，有日機空襲我軍陣地，輪番轟炸掃射，我防化連沒傷亡和損失。

 12月23日：

 我軍從正面進攻昆侖關受挫後，杜軍長日來憂心忡忡，隨即召集各師長及黃翔參謀長共商對策。他們深入的分析當前敵情和地形，一致認為沒有空軍配合，這樣攻打方法是：欲速則不達“，並且付出的代價也較大；不如先奪去對昆侖關有支撐作用的周邊高地，斬斷它的左右膀，然後再取其心臟——解決昆侖關主陣地。

 都將軍第一個目標選在昆侖關西北羅塘高地。他把這一任務交給了鄭洞國，並命戴安瀾正面佯攻，牽制敵人。第二個目標是界首高地。

 12月24日：

 今天下午，臺灣旅團第1聯隊長林義秀大佐率部受命歸21旅團長中村指揮，乘車趕來昆侖關做第三次增援。在七塘附近與我新22師阻擊部隊遭遇，戰鬥非常激烈。臺灣旅團長擅長山地戰，可說兩軍旗鼓相當。但邱部訓練有素，兵強馬壯，士氣旺盛；又有兩次”圍點打援“的經驗，現在以逸待勞，處於有利地形，在步炮戰協同下必操勝券。

 快到天黑，林義秀第一聯隊以傷亡半數的代價殺出新22師重圍，沖入九塘與中村部會合。

 12月25日：

 在昆侖關戰場的羅塘高地上，有日軍300多人，配備有迫擊炮和輕重機槍。其主要任務就是護衛昆侖關主要陣地，鄭洞國23日受命進攻這個高地，於24日上午親到前線視察，將指揮所設在離羅塘高地最近的仙女山，親自指揮戰鬥。他命二團長汪波組織一個突擊營，除大炮外，特調配兩門15公分口徑重炮。突擊營官兵備足大刀，衝鋒槍，手榴彈，炸藥包等，準備進行白刃戰。為了減少傷亡，鄭師長汪團長決定黃昏時發起進攻。攻打方法是，先用大口徑火炮對敵山坡工事實行”爬梯次“轟擊，砸平明碉暗堡，其他火炮跟上，步兵緊隨彈幕前進，到達敵陣地前沿時，突出官兵躍起沖入，進行白刃戰。戰至午夜時分，我軍終於全殲頑敵。淩晨，汪波團長在晨光熹微中把勝利戰旗插上羅塘高地主峰！並向我犧牲的官兵默哀致敬。

 中村是一個軍國主義擴張狂，剛愎自用，臨死不服輸，妄想死守昆侖關扭轉戰局。25日中午，他率部從九塘向昆侖關衝擊，想與三木聯隊會合。在急速奔跑途中，就是這個21旅團少將旅團長中村正雄被我榮1師迫擊炮彈擊斃！其所部大亂套，傷亡大半，剩餘的人由三木接入關內。

 中村臨死留有遺囑：”如我為天皇效忠戰死，軍職由板田元一大佐接替。“ 板田立即發電報回今村均師長，報告中村的死訊。

 12月26日至27日：

 我軍自反攻以來，戰場主動權始終在我方。攻下了昆侖關周邊各高地，正逼近核心陣地，收復昆侖關指日可待。但日內情況有變化，出現反復。中村旅團長被擊斃後，又有臺灣團長田鹽定七少將率第二聯隊趕來昆侖關做第四次增援。他的行軍路線吸取前三次增援部隊沿公路走慘遭伏擊的教訓，改道迂回戰場左翼。於27日在空中和地面火力配合下，以十倍於我的兵力猛撲我441高地。我守軍苦戰數小時，傷亡殆盡，陣地易手。

 鄭師長非常著急，這不但數日血戰成果付之東流，整個戰局也將受到嚴重影響。於是他把師的主力放在奪回441高地，部署重重包圍。

 12月28日：

 我200師598團高吉人團長，奉命攻打昆侖關東地險要高的界首，他吸取了榮1師汪波團長功課羅塘高地打法，即小炮協同，大口徑重炮實行”爬梯次“射擊，步兵隨彈幕跟進，到達敵陣地前沿，一舉躍入，進行格鬥，全殲頑敵。高吉人團長也把勝利的戰旗插上界首高峰！

 杜軍長得知這一捷報，對昨日441高地落入敵手有了心理平衡。他說，這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12月29日：

 杜聿明軍長與各師長及有關獨立團長會說，昆侖關會戰歷時兼旬，我軍一直處於優勢和主動，先後攻下昆侖關周圍高地，把敵人壓縮在關內核心陣地和441高地。這兩個孤點已被我軍分割包圍。目前，整個戰爭態勢和趨勢對我十分有利。我想馬上進行“昆侖關決戰”，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黃翔參謀長在會議休息時間，讓智囊們把記錄整理了一下，他大筆一揮很快的拿出一套“昆侖關決戰”計畫綱要。

 12月30日：

 昆侖關正前有日軍碉堡兩座，內有戰防炮，妨礙我戰車攻擊前進。我炮兵連長林初耀在友軍前線步哨協助下，先一天對敵炮位做好觀測，牽引兩門15公分大口徑重炮，於今日拂曉實行密集射擊，卒予摧毀。

 今日，我榮1師主力部隊吳嘯亞，汪波兩個團，與441高地日軍鹽田部殺的難解難分。曾幾度得與失，形成拉鋸戰，雙方傷亡較大。鄭師長命令吳汪兩團長要狠狠咬著敵人，以策應我戴邱兩師合殲昆侖關之敵。

 12月31日：

 昆侖關決戰今天開始。昨日我步炮協同作戰部署就位。在午夜時分，200師派出的搜索偵察隊，其中有我防化連偵毒人員，他們在昆侖關正前公路上發現有油狀液體毒氣，立即取樣，並向上級報告。軍前進指揮所命防化連迅駛653高地，接受高吉人團長指揮，進行陣地消毒。

 取樣毒氣經化驗結果是：

1. 種類和性質：糜爛性毒氣之一的芥子氣，由碳，氫，硫，氯混合而成。學名叫“二氯乙基硫醚”，無色油狀液體，有芥末或大蒜氣味沸點219度，凝固點14.4度；揮發性小，滲透力強，難溶于水，易溶於有機液，是劇毒物。

2. 中毒症狀：能引起皮膚紅腫，起泡，以致潰爛；如侵入人體內，可引起全身中毒，嚴重減弱戰鬥力。

3. 消毒藥劑：氯氨類消毒劑或漂白粉等。在戰地最經濟實惠的辦法，用沙土深埋。但之後必須再進行徹底消毒處理，以杜絕後患。

 這次防化連要在火線上作業，任務艱巨。但黃翔參謀長做好安排，命炮兵，坦克，工兵支援配合。

 拂曉，我軍向昆侖關主陣地發起進攻。首先是萬炮齊鳴，“地毯式”轟炸，砸平敵地堡工事，大量殺傷敵人。同時輕重坦克以火力為先導，壓倒敵人向我方射擊，做好掩護防化連在火線上消毒作業。這時防化連全副防毒消毒穿著，開著摩托車，裝甲工程車飛駛敵布毒區。針對敵布下的糜爛性芥子氣毒氣特點，我們主要採用土埋法和用漂白粉破壞其毒性。由於毒區面積小，只有100多平方米，而我們準備充分，人手多，所以不到一個小時就順利的完成了這次陣地消毒任務。

 剛好，天微亮。這時大部隊以全速跑步過來了。

 邱清泉部連克同興高地及界首東南高地後，今日淩晨超越200師陣地圍攻昆侖關。鄧軍林團首先隨戰車沖入昆侖關核心陣地。接著，戴安瀾部高吉人團也沖入關內。此刻日軍已傷亡大部，連日酋板田和三木兩個大佐都被擊斃，剩下少數鬼子兵群龍無首，與我軍格鬥不多時就舉手投降了。我軍完全佔領了昆侖關。12月31日中午，鄧軍林和高吉人把第5軍戰旗插上昆侖關主峰！

 1940年1月元旦：昆侖關捷報頻傳，441高地混戰正酣。我榮1師與日軍鹽田部在441高地廝殺的難解難分，一個想沖出重圍援救昆侖關；一個想狠咬住就地殲滅。角逐441高地，未知鹿死誰手。請看美國林初耀文章《昆侖關作戰雜記》（1995年北京《黃埔》第3期）：

 “......441高地與仙女山相距約一千米。遙遙以峙，最高棱線有四個小山頭，每個相隔約一百米。友軍（鄭洞國榮1師——筆者注）已攻佔西南端兩個山頭，但日軍仍頑強固守東北端之殘存陣地，友軍久攻不克，要求我連火力支援。如此狀況，不但遠彈不易觀測彈著點，而且敵我相距不過百米，夾叉射容易誤傷友軍，不得不改行”爬梯次“射擊。先向441高地東北端山腰試射，然後逐次增加射距50米或25米，一次一次爬向目標，卒予友軍以有效火力支持，攻克頑敵，完全佔領441高地。”

 元月2日：日軍臺灣旅團第1聯隊長林義秀賊心不死，趁隙在九塘收容被我擊潰漏網的官兵，幻想南寧來援東山再起。我200師和新22師各調派一部兵力予以圍殲。兩軍激戰九塘，敵損失200餘人，再也沒法支援。於今日上午殺開一條血路，向南寧方向潰逃。在追擊過程中，我戴安瀾師長被流彈擊中左背，造成重傷，遂送往柳州住院，部隊仍繼續緊追殘敵。

 第5軍昆侖關大捷，是國軍攻堅戰首例。殲滅敵人一個旅團和兩個聯隊大部，旅團長中村正雄被擊斃。整個戰役斃敵五千多人，傷敵六千多人。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第5軍傷亡官兵大致與日軍相等。

 數天后，某日，軍部子弟學校校長——杜軍長夫人曹秀清率眷屬來昆侖關慰問。每到一個山頭，握手言歡，載歌載舞，大大鼓舞了官兵抗戰必勝的信心！

 1938年～1940年，筆者在防化連任防毒助教，兼管30多輛機動車，參加過昆侖關戰役。流光飛逝，事過境遷。今天寫這些戰史，沒有資料，現僅憑個人點滴回憶聯綴成文。所以文中掛一漏十，張冠李戴，在所難免。請同學匡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