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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保衛戰-26】護衛團旗退出南京 (韓時忱 時任第七十一軍第八十七師第二六一旅第五二一團副官)

一九三七年全面抗戰開始時,我在國民黨第八十七師第二六一旅第五二一團擔任中尉副官,參加了八一三上海戰役。十一月初,我師奉命自上海撤到蘇州、無錫、常州、鎮江等地。當時滬寧鐵路沿線的城鎮遭受日軍飛機轟炸,老百姓相繼向鐵路兩側較遠的地帶逃難。十二月六日,我師從鎮江乘火車到達南京,分擔衛戍首都南京的防務。

我部到達南京時,日軍步兵,坦克正尾隨我軍撤退的路線跟蹤前進,每天還派不少飛機輪番到南京轟炸。機場、火車站、沿江碼頭和重要軍事設施,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毀壞;政府重要部門也是日機轟炸的主要目標;商業區、居民區、大學以及文化部門,都落了不少炸彈。炸死炸傷的人比比皆是,被炸起火的房屋幾乎每天都有幾起。南京城內的山腳下、城牆下,挖了不少防空洞。

我團衛戍南京的防地,先在城東靈谷寺一帶,後來撤到孝陵衛一帶。這個團經過淞滬戰役的消耗,補充過四次,新兵約佔三分之二,戰鬥力大為削弱。

我帶領一部分非戰鬥人員,住在太平門內遺族學校的一個附屬單位里,擔任向前線作後勤支援。

初到南京,儘管日機轟炸得很厲害,但城郊附近,早上還可買到青菜等副食品。隨著戰事迫近南京,轟炸加劇,店鋪關閉,攤販也跑光了,我們不得不到附近菜農家買些白菜、蘿蔔等物,做好飯菜,供給前方。

十一月上旬,南京國民政府各院、部早已遷往武漢。國民黨各級官員、富商大賈,也早已撤離。留下來的人,除了有戰鬥任務的軍事人員外,老弱婦女居多。唐生智將軍被任命為南京衛戍司令長官,他曾發出豪言壯語:「誓與南京共存亡。」

由於國民黨軍的後撤,戰場日漸迫近南京,終日炮聲隆隆。日機的轟炸於十二月九、十兩日達到了高峰,從早到晚,轟炸不停。城內被炸多處起火,遺族學校附屬單位附近落了不少炸彈,有些老百姓被炸得血肉模糊。

十二月十一日上午,我和團指揮所還有聯繫,送去一些物品。回來的人說,前方戰鬥極為激烈。當天下午五時許,前方電活不通了,我想可能是電話線被炸斷了,兩次派通訊兵前往查看,都未回來。這時我們這一攤只剩下我和二營徐副官、三個勤雜人員,還有一個挑夫。這一夜,我們徹夜未睡,前方情況一點也不瞭解,槍炮聲仍不時傳來,但已不怎麼激烈了。

十二日拂曉,太平門上有槍聲,我出門一瞧,見有日本太陽旗在招搖,知日軍已經佔領太平門。我趕快跑到裡面,說明情況,大伙把文件傾入糞池,用棍搗沈。我把團旗揣在懷裡,倉促間拿了一點衣物,和徐副官舉著手槍,六人沿小街向挹江門跑去。這時城內有組織的抵抗雖然已經停止,但日軍向城內的炮擊聲和機槍聲仍稀疏未停。個別地方有屍體倒伏,軍用服裝以及械彈遍地都是,有幾處房舍濃煙滾滾,正在燃燒。我們跑到街口拐彎處,挑夫張連義被流彈射中頭部,當即犧牲。

我們五人打算衝出挹江門,趕往下關,設法過江,哪知城門已經被土屯死,無法通過。城門右邊,有一個機槍掩體,裡面散置些武器零件和衣物,人已跑得淨光,也無士兵守衛。我從掃射口向外一瞧,距地雖有三四米高,但早已有人搭梯自此通過,人走了,梯子還靠在掃射口下的城牆上。我們五人相繼自掃射口爬出,扶梯下地。我向東北一看,城牆上有很多軍人,正用繩子繾城而下。

我們跑到江邊,瞧見江面上逃命的軍民,有的乘坐木棍扎的木排,有的趴在木板上,有的攀一扇門紛紛向江北划去。船也不知哪裡去了。這些過江的人中,有一個人的,也有兩三個人的。還有一些婦女抱兒攜女,在江邊嚎啕。下關很多房屋仍在燃燒。

我們看到有些士兵從沿江一家木廠裡扛出些木棍,放在江邊,正在捆扎,準備過江。我們跑到木廠一看,已無人看管,廠裡木料堆得滿滿的,但大的我們抬不動,甚小的又缺乏浮力,好不容易揀了幾根丈把長的木棍,抬來江邊,從馬路旁找些打斷的電線,捆成木排,又找來幾把被遺棄的軍用鐵鍁作船漿。當我們踏上木排時,木排突然下沈,鞋襪、褲腿都濕了。還是徐副官有經驗,他說:「不要怕,不要怕,馬上就浮上來。」果然不多一會,木排就漂上了水面。天氣儘管已經入冬,卻還不算怎樣冷,我也沒有聽見誰嫌冷過。這一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我記得好清,因為上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變發生,這天恰好是一年了。

和我一道突圍的二營徐副官,三十多歲,福建人,綠林出身,從盧興邦師補充到第八十七師來,因為營長是他的親戚,當上了營部中尉副官。此人儘管沒有文化,但很有膽量,做事果斷,性子也很直爽。在我們過江時,日機幾次低空掃射,子彈颼颼,有時打在我們木排附近的水面上,徐副官從不驚慌。滿江的呼喊聲,有的人落水呼救,他也總是鎮靜地關照大家,要沈住氣,死活都不能離開木排。

我們五人輪流划水,這天雖還算風平浪靜,但江流還是急的,而且必須多少逆流斜上,否則木排就可能淌到下游敵火力射程之內去。

我們走得倉促,沒有帶乾糧,卻也沒有人叫餓。從上午十時渡江,中午還未到達江心,我們五個人,都不善於擺弄水上這些玩藝,又沒有好的划水工具,乾著急也沒有用,只好沈住氣。

午後,日軍軍用小艇自下游傍南岸駛來,向長江裡手無寸鐵的軍民掃射了一陣,被打死的、驚慌失措而掉到江裡的人太多了,滿江呼救聲。,大家當時都是自顧不暇,沒法相助,眼看著這些悲劇發生,非常氣憤。

下午太陽平西,我們終於划到了江北。這時江潮下落,淤泥沒膝,我們五個人沿著人家走過的有幾寸寬的木板,掙扎上岸。本來已濕透了的鞋襪,又都塞滿了泥漿。大家筋疲力盡,肚裡無飯,身上也感到有些冷了。這時我看到長江裡漂浮的屍體,還有正在江心掙扎的戰友,以及多處濃煙的南京古城,頓時悲憤交加,不能自抑。

我們坐在江邊喘息了一會,還是徐副官先開口:「韓副官,我們走吧!難過又有什麼用,我們先去找點東西吃。這裡也不是安全地帶,我們沿鐵路向北走,看看有沒有收容部隊的地方。」

這時,天已近黃昏了,江北防軍戒備森嚴,我們到達一個靠江崗哨,哨兵不肯放行。我們出示符號證件,最後我從身上出示我團的團旗,才叫我們從郊外繞道過去,不得進入浦口鎮內。

我們通過了警戒崗哨,看到各處都是堆置的沙袋,構築的掩體。不用說,老百姓是跑光了,火車已不通行。我們沿郊區小路北去,又走了五六里路,天上透著明亮的月色,還能依稀辨別路面。到了一個村莊,在老鄉家吃了一餐飯。從早到黑,才吃上這頓飯,吃起來多麼香甜。蒙老鄉的照顧,讓我們在廚房裡鋪些稻草,給我們一床棉絮,我們就在這個村子里住了一宿。

十三日早上,天色朦朧,我們爬起來一看,南京城數處火光沖天,槍聲間間斷斷地傳來。我們也顧不得吃東西,匆匆繼續北走,路上的散兵,三個一群,五個一伙,都向北行。一路上經過滁縣、明光、蚌埠,到達符離集,才有火車收容我們。

到達徐州,見到了團長郟國選,始知部隊傷亡大半,剩餘的官兵已經跑散。我把團旗交給鄭團長,報告我渡江前後的遭遇,他對我衛護團旌的精神非常稱贊。在徐州住了一星期,就搭車前往鄭州,轉往河南南陽,也就是三國時諸葛亮躬耕之處。我們就在南陽休整補充。師領導對我衛護團旗,傳令嘉獎,晉升為上尉副官,獎現金一百元。從此,我又開始了新的抗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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