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三峽-8】三峽工程總投資概算打的埋伏太大（喬培新答 李樹喜問）

喬培新，77歲，長期從事金融戰線領導工作。1981年從縱國人民銀行副行長職務離退，現為中國金融學會會長，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

問： 您一直在做金融戰線擔任領導工作，從什麼時候起又關注三峽工程並對之感興趣呢？

答：這有一個過程。對長江三峽工程我原本不了解，也談不上有什麼看法或是什麼派。1984年六屆政協經濟建設組開始了解研究三峽工程。1985年5月，我同孫越崎等幾位委員去三峽做了實地調查。了解到的情況越多，思考的也越多，不知不覺成了一個“持不同意見者”或叫“堅決反對派”。

問：我注意到了你們八位政協委員所寫的題為“長江三峽工程害大於利”的文章。在此之後，有關方面提出了“建比不見好，早建比晚建有利”的論證。請問，可否就您熟悉的投資問題，對這個論證加以評論。

答：關於投資數目，我看是兩種算法兩本賬。專題論證組從一開頭就有一個偏向，總是說少不少多。原先計算工程總投資159億元人民幣，今天計算變為361億元，實際上這裡面還是打了埋伏。

問：主要的埋伏是什麼呢？

答：計算的總投資中，有些項目是現在可以算得清的，如大壩基建等費用；有些項目實際是今天無法準確測算的，是個未知數。這個未知數部分卻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目。應該將能測算的和不確定的投資加在一起才能算出總的投資額。再則，論證完全撇開了通貨膨脹因素。

問：那麼，已經測算的比較清楚的投資是多少呢？

答：按照1985年“長江規劃辦公室”（以下簡稱“長辦”）概算數，建設銀行投資調查部當年曾做了嚴密測算：樞紐工程的投資為124億元，輸變電工程投資為49億元，水庫淹沒補償費為110億元，加上那一年物價指數增長的25億元，總數為308億元。按照“長辦”提出的借款和還本付息時間，以國家規定的年利10.8%計算，利息總額超過投資總額，為458億元，兩項相加，即為766億元。

問：這已經是原概算投資數的4倍了吧？

答：何止如此！這是按“長辦”設想的算法算的，如果按我們和建設銀行的算法，用錢最少的方案投資合計也得307億元，加上33年內還清的貸款利息，全部工程總投資是1078億元，這已經是原概算的6倍了！

問：那麼，尚未可知的要花錢的數目究竟有多大呢？

答：這叫測算不清楚的部分，共有八項：

1. 三峽電站調峰受航運限制，為保證穩定用電，還要建設相應規模的火電廠配合供電。當然，火電廠不一定緊靠三峽地區，但作為三峽的配合設置，投資也要國家負擔。
2. 洪水來時（蓄水150米～170米之間），尚需臨時移民30萬人，還需淹掉大批工廠，房屋，這些費用也要國家開支。
3. 還需一筆抗震投資。
4. 水庫建成後，庫區上游的泥沙淤積，下游清水下泄沖刷堤岸引起河道變化，都需要投資整治。
5. 買國外發電機組，價格的確定及變動，也是個難以估算的因素。
6. 預算的工期偏短，延長工期部分要增加投資，也是不小的數目。

……總之，能測算的和不能準確算出的投資加在一起，才是全部投資，國家拿不出這筆錢，工程就造不起來。

問：我國從1988年夏季以來，通貨膨脹已經表面化。物價指數明顯上漲，用民間的話說“人民幣越來越毛”，這對三峽工程投資預算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答：最新論證中計算總投資361億元，是按1986年末的價格計算的。假定1989年開工，自然應該加上1987年和1988年兩年物價上漲幅度，而這兩年物價上漲是人所共見的。迴避這一現實，咬定361億元，這違反了常識。

問：據說，國家對三峽工程貸款實行優惠，年利率是9.36%，防洪與航運投資豁免本息，並將葛洲壩電廠的收入用作三峽建設投資，這樣是否能省下一筆錢？

答：姑且按照優惠利率年率9.36%計算，我列一個表給你看看是多少錢。從這個表中，你可以看到物價上漲指數對投資額的影響。

問：喬老，您的這個算法把物價上漲指數最高設定為10%，顯然是保守的。

答：你說得對，但我這裡強調的是，貸款利率太低，這個數字不可能！我們現在基本建設投資的利率是16%，讓我們按這個數字再算一遍。這是另一張表：

  這樣算下來，投資貸款本息已經超過了5000億元人民幣。

問：能否按照現在物價實際上漲指數算一筆帳呢？據國家統計局統計，1988年民用建築產業價格上漲指數已達18.1%了。

答：從物價上漲趨勢看，降下來有不少困難，但我們還是相信中央的整頓，治理措施，相信1989年物價上漲指數會明顯低於1988年。因此，我的算法中，物價上漲指數不超過10%。實際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算法，是建設銀行的習慣算法。不管怎麽樣，5000億打不住，這比論證者361億多10倍以上......

問：如果三峽工程一定要上馬，從經濟上來說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答：國家建設規模的大小必須與財力物力相適應，能否適應關係到經濟能否穩定；關係到財政收支與銀行信貸收支能否瞻前顧後保持平衡，就我國的經濟財政狀況來說，硬上三峽工程，通貨膨脹勢必更加惡化。

問：能否就財政情況做些具體分析。

答：財政已經有了幾年赤字，銀行票子發的已經很多了，財政形勢十分嚴峻。正因為如此，黨中央，國務院決定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目的是想抑制通貨膨脹。現在已經開工的基本建設工程投資達 4200億，想壓下哪一塊都很不容易。在這種情況下，要上三峽工程，勢必多發票子。

問：聽說有一半資金靠自籌解決。

答：說是準備將葛洲壩電站的收入等作為投資，算是自籌。但按中國的現行體制，你那部分不交財政，財政哪有錢給你。一個算盤上的珠子，撥來撥去還不都是國家的一筆錢麼。這種所謂的“自籌”，沒有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所以也就沒有實際意義。我向中國人民銀行和建設銀行都做了了解。他們都說，財政沒有錢，銀行也沒有錢，現在通貨膨漲嚴重，就保值儲蓄來說，年利率已超過20%，而貸款利率只16%，這要銀行補貼；如果貸款利率只是9.36%，那銀行虧空更大。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開動機器發票子，那就是物價，工資及工程投資的輪番上漲，惡性循環，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問：在國際上像這樣的情況有前車之鑑麼？

答：遠的不說，講一點最近幾年巴西的情況。巴西軍政府要搞一個伊泰普水電站，投資計劃是180億美元，數額浩大，國內資金不足，於是舉借外債，陷入了高額通貨膨脹的困境，通貨膨脹率達到三位數，1980年為110.2%，1984年達223.8%，1987年達365.95%。沒辦法，1987年6月12日，薩爾內政府只好宣布大力削減公共開支，停建，緩建一批大型工程，包括伊泰普水電站第三機組.......

問：我參加過人大，政協會議採訪，聽到一些關於三峽工程的爭論情況。有一種意見說：把三峽工程投資講的那麼大，是給三峽工程製造混亂，您對此有何評論？

答：（激憤的）這話說來倒是一個極大的提醒：究竟是誰製造混亂？我認為：要把一項投資上千億元，十多年中沒有收入的工程擠入國家計劃，無疑是給國民經濟造成混亂！我國通貨膨脹已到了人民不能忍受，國力難與負擔的地步，如果再加上三峽工程建設，不待建設就會破壞安定團結，破壞改革的繼續進行，還可能鬧出大事來。我記得周總理1972年11月8日說過一句話：“長江出亂子，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整個國家，整個黨的問題。”

問：三峽工程已成為中外矚目的一個熱點，關於它的爭論還在持續，您能談談在這個問題上決策的民主與集中嗎？

答：我們國家的政治民主化是有進步的。但圍繞三峽工程的論爭反應了一種偏向——不夠民主。只許表示贊同的意見，而給反對意見的申述設置種種阻礙。決策在表面上有民主程序，實則不是那麼回事。去年政協會議期間，人民日報向我約稿，我談的便是對三峽工程的意見，稿子安排了說是第二天見報，但報社突然接到上面通知，說不發表，只好作罷。對於重大的問題，對於無可迴避，世人矚目的問題，在報紙上公開發表意見，進行討論為什麼不可以呢？我抱定“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信條，本著科學態度考慮三峽問題，老實說，我起草的一篇關於三峽工程害大於利的文章，整整寫了兩年，還是八個人反覆討論的成果。我們要對國家，人民負責，對子孫後代負責。總而言之，要說真話。我們與論證組結論的分歧也在這個根本問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