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偉志：薄熙來的草樹情結—— 城事系列(一)

大連姑娘楠楠，以及在大連工作的湖南人小強，都是我的朋友。薄熙來受審時，兩人都轉發了為這位當年大連主政者鳴不平的帖子。大意是，薄熙來把一個髒亂差的大連改造成了一個蜚聲中外的花園城市，房價低、物價低，政府工作效率高，一個做了這麼多事的大人物，永遠是大連人心中的英雄。

看的我脊背發涼。

這些話本來不值得辯駁。那個時候各個城市房價都不高，物價都還低，不惟大連如此。倒是政府工作效率，薄熙來還是有一套，要求大家「少睡覺多幹活，少花錢多辦事，少享樂多貢獻」。他是所有靜止社會的敵人。現在看起來，他對一個城市的清潔與秩序的酷愛，也是一種個人威權主義的還魂。

薄熙來時期的大連，功能定位學香港、建築風格學歐洲、城市管理學新加坡，博採眾長，兼收並蓄。大連的表現，讓同是濱海城市的山東青島心儀無比。1994年，青島提出學大連，種草坪、扒小房、拆圍牆，精雕細琢，每日不殆。甚至，乾脆克隆了大連的城市發展戰略——大連的城市定位是「金融中心、貿易中心、旅遊中心、信息中心、航運中心」，而青島也完全照搬了這「5個中心」，一字不差。

當時我在山東工作。在青島，學大連、趕大連的報道與評論，一時鋪天蓋地。在省會濟南，我所服務的媒體，對大連也是連篇累牘地讚美。

很快，青島的競爭力大幅攀升，到2000年，綜合經濟實力超過了自己多年學習的大連。青島的超越，使得多年來習慣於接待青島來訪客人的大連市政府上下大吃一驚。更令大連官員沮喪的是，在2008年申奧活動中，青島擊敗大連，成為北京惟一合作夥伴，舉辦海上奧運項目的比賽。考察過青島的國際帆聯主席說：「青島是亞洲最好的城市。」

大連人疑惑不解：我們多年爭分奪秒孜孜以求的「率先基本實現現代化」，難道讓青島搶先了？

其實這並不意外。這是青島在1990年代初率先進行的產業結構調整的成果。在對傳統工業進行改造的同時，青島重點培植壯大了以新型家電、電子和信息為主導的優勢行業，名牌產品的市場佔有率明顯上升，形成了以名牌企業集團為支柱的工業體系，「五朵金花」——海爾、海信、澳柯瑪、青啤、雙星——在國內家喻戶曉，在國外聲名遠播，在這方面，業內人士指出，大連與青島之間有十年差距。

到2000年，青島的城市定位已由「五個中心」變成了「六個中心」。他們已經完成了第六個中心——「工業中心」——的建設。由此，青島與大連的區別已經顯而易見：青島是「品牌城市」，大連則是「城市品牌」。有人說，大連是「的確良褲子，棒米面肚子」，跟青島沒辦法比了。

在青島，你可以不知道市長是誰，但你肯定知道海爾海信，知道張瑞敏；但在大連，你可能知道有過一位非常牛的市長，但你可能說不出大連有什麼著名品牌。

對此，大連人當然不甘心。他們不僅要做城市品牌，還要做青島那樣的品牌城市。

這很難。只有輕工才出消費品牌，才會有海爾海信，才會有青島啤酒，而大連是重化工業基地，不會形成注意力經濟。不過，在薄熙來離開大連後，我們明顯看到，大連市的領導人對青島的成功、對工業拉動經濟增長表現出了極大的熱忱。

其實，即便薄熙來，也不可能放棄對工業經濟的倚重。他在一個時期內對大連城市品牌的集中塑造，只是一種「理性經濟人」的選擇，他要在有限的資源條件下，最快速度、最大程度地實現自身利益最優化。

這就好比種草與植樹的關係。薄熙來有個綽號「薄小草」，就是說他喜歡種草。種草來得快，一個夜晚就可讓城市綠起來。大連市廣場多，草坪大，令人心曠神怡，這也是大連人引以為豪的城市風景。但這風景有一道硬傷，就是會大量消耗城市水資源，養護成本極高。大連是少雨乾旱地區，水資源寶貴，本應大力營造城市森林，既可涵養水源，又能淨化空氣，但地方官員的任期一般是5年，他怎麼會熱衷這種十多年才能見效的長期工程呢？

2001年《經濟觀察報》創刊，我第一次作為該報記者出差，就是去大連，報道的題目是《青島與大連：誰跟著誰走》。報道發出不久，大連市委的人便來北京，調查文章出台背景。交流中得知，這是大連主要領導安排的任務，連我在大連的採訪對象也都調查過。他們對我將大連與青島進行比較極為不爽，認為我不懂經濟。更重要的，是不該避開宣傳部直接到基層採訪，認為我不懂政治。

多年之後，在北京見到已經擔任遼寧省長的薄熙來。我說，當年寫過你領導下的大連，你們市委宣傳部的人來調查我，好像是你的指示。薄說，哦？我沒有印象。——在濟南的庭審中，這樣的口吻反復出現過。

但是後來在重慶，他居然改植樹了。重慶炎熱，植樹當然好。不過，這次卻是將遍布重慶的黃桷樹拔掉，改種銀杏樹。黃桷樹四季常青，根系發達，耐高溫，樹冠大，可以有效吸取空氣中的熱量與水分，對重慶而言再合適不過。但為什麼非要拔掉它們？為什麼非要耗費巨資移栽並不太適合重慶環境的銀杏樹呢？

有人說，這是因為銀杏樹乃「皇家樹」，你看，北京的皇家園林中不都是銀杏樹嗎？

這就是個八卦吧。但是聽得我脊背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