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陣雨》─第六章

2012年的最後一天，林禹欣在楊昇勳宿舍中過夜。

他們並沒有說好要一起跨年，就只是在傳了個訊息說「我可以過去你那邊嗎？」，然後林禹欣就到他宿舍了。

他們不是會為對方空出跨年的關係，他們只是彼此慰藉的對象而已。

楊昇勳把頭埋進林禹欣的頸窩中，悶悶地說：「其實我沒妳想像中的那麼好…」

「怎麼說？」

「我很龜毛啊，又難搞，長得也不是特別帥，也不是最聰明的，常常把事情搞砸……」

林禹欣翻了個身，壓在楊昇勳身上，手指抵著他的嘴唇。

「那你覺得自己哪裡好呢？」

「嗯……」楊昇勳沉吟著，「身高滿高的，很會照顧人，我很重視朋友……真的，我不想要別人傷心，我也不會去傷害人……」

「這樣不就很夠了嗎？」林禹欣的笑容如鬢邊開出來的浪花，溫柔地將楊昇勳捲入深沈的大海中，「你是比你想像中還要美好的人啊。」

楊昇勳彷彿受到重擊似的頓了頓，旋而伸手緊擁住林禹欣，「但我這樣……好像在利用妳給我的溫暖一樣。」

林禹欣跪坐起來，定定地望進他的眼裡，「這樣不好嗎？」

「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啦…」楊昇勳懊惱地搖了搖頭，「但我是真的很珍惜妳。」

「我知道。」林禹欣蜷縮在被子裡，環抱著自己的肩膀，悠悠地說。「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失去我。」

「我是真的很珍惜妳。」楊昇勳像是要保證什麼似地又重複了一次。

「我知道。」她真的知道。

她知道楊昇勳在說，對不起，我愛不了妳。

有的時候她寧願自己不要這麼聰明，不要看透楊昇勳的每一分心思脈絡，也許最終就不會落得是那樣的結局。

林禹欣常常在想，為什麼自己會喜歡上楊昇勳呢？楊昇勳的條件是好，但也不是無可取代，但或許，喜歡這種感覺，本來就不是一條一條條件堆砌出來的吧，等到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除了這個人以外，任何人都沒辦法。

林禹欣知道她的心意永遠得不到回應，所以即使是溫度，那也沒關係，只有溫度也可以，她也想得到。

「在想什麼？」楊昇勳淺吻了她的額角。

林禹欣又把剛剛腦中那些有的沒的又轉了一遍，淡淡回答：「沒，在想要不要刷牙。」

「我陪妳去刷牙吧。」

楊昇勳抱起她，跟她一起走進浴室。

林禹欣望著鏡子裡的兩人，明明離得這麼地近，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在半年前只是客氣有禮的陌生人，現在卻睡在同一張床上，凌晨爬起來陪她刷牙。

楊昇勳宿舍的窗戶可以看見如水般的夜色，隱約的星子灑落，半圓半缺的月浮在夜幕裡隱約地映著光輝，她蜷縮在被窩裡，心裡知道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今晚看見的月色。

楊昇勳將她抱過來，啄吻了她的眼皮：「晚安」。

林禹欣回摟著他的脖子，「要對自己好一點哪…」她低喃道，把頭埋進他的肩頭。

他絞扭著手指，像是被丟棄的小孩般地看著她。

「大家會覺得我是渣男吧。」

林禹欣只是看著他，看著他黑瞳中自己的倒影。

「你不是的。你只是跟大家所認定的戀愛方式不一樣而已。」她摸摸他的頭，給予她最後能夠給予的溫暖。「你只是受傷了，你只是不懂得怎麼去愛而已。」

你會長大的，她在心底對他說。

我們都會長大的。

楊昇勳什麼都沒說，只是更加緊擁著她。

隔天早上，楊昇勳送林禹欣回家，林禹欣坐上機車後座，環抱著他的腰。

「妳別對我只有肉慾啦……」楊昇勳微弱的聲音隨著清晨的風飄散。

她頓了頓，不然你還想要什麼呢，想要愛嗎，即使我們都在愛裡傷得這麼重、這麼痛，你仍然想要愛嗎。

「但沒辦法啊，我太喜歡你的身體了。」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她沒辦法回應他，因為那不是愛情，他只是想要溫暖、想要慰藉。

我不能成全你，正如你不能成全我，她心裡想。

兩人在公寓樓下吻別，楊昇勳的吻很淺很淡，像是早就被預設好，而後漫不經心落下的一樣。

仿若預示他們之間的結局。

「所以不讓我陪在你身邊嗎？」

或許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要求待在你身邊的理由，林禹欣心想。

「我怕我未來可能會傷害你……」

林禹欣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涼風幾乎燙出了眼淚。你懂什麼呢？你怎麽傷害我？是我給了你傷害我的權利，到頭來，只有自己可以傷害自己。

雖然最初發生關係時，她就有想過事情可能會如此發展，畢竟他們都對彼此抱有好感，也許是他每一次帶著困惑來找她的時候，也許在第一次在餐廳見面的時候，就產生了純粹的好感，但事到臨頭仍是措手不及。

她給不了楊昇勳要的，楊昇勳給不了她要的，但誰都無法把再見說出口。

給不起又離不開，我們是個什麼樣的愛啊，林禹欣絕望地心想。

她只能靜靜地看著，等待著盡頭降臨在自己身上。

只是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