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湉
梓湉

願盡早逃離。

惨案的发生不需要流血,只需要一个按键

7月6日的全网封禁,可以被视为是一场几近于种族灭绝的惨案。惨案的发生不再需要流血,不需要政治运动、大革命、集中营、毒气室、饥荒、屠杀、流放、苦役,只需要一个按键,便能迅速抹杀掉一整个群体的声音,否定掉他们的社会意义,让他们在数字时代被消灭。


7月6日,夹杂在共产党中国“高潮迭起”的两个7月初的日子之间——7月1日的“百年祝祷”高潮,7月7日的“家仇国恨”高潮之间,本应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党国和它的拥趸们,理应沉浸在自己“庆祝大会”高潮的余韵之中,并在次日“勿忘国耻”的怒号中再次掀起一波“反美反日”的民族主义狂欢,为自己所谓“东升西降”的“大国崛起”叙事,作下一个先乐后忧,抑扬顿挫的完美终章。

但这一天,党国百年的“万丈光芒”好像力图要照耀到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官员性侵“陪侍女”几致性命之虞,可能不算是一种“黑暗”。毕竟对党国而言,更大的黑暗需要被涤荡,像是几家知名企业逆着“东升西降”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大潮”,顶风作案,上市美国,打了党国“风景这边独好”的脸,为境外势力输送唱衰中国经济的弹药,迹近叛国,罪不可赦,自是要严惩不贷,于是下架、彻查,恶之欲其死,自然是情有可原。但党国并不满意扫荡这明目张胆的黑暗,还要将炽热的光芒,照射到那似乎从来就不是,也不应该算作是“黑暗”的地方。

7月6日夜,全国高校几乎所有有关性别平等与性少数议题研究的微信公众号被全数封杀,留下的只有公众号简介中仅剩的对性平和性少数议题的呼吁,和在被屠戮殆尽之后充满讽刺意味的“未命名公众号”的躯壳。在中共于2020年7月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上公开表示“中共反对基于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歧视、暴力和不容忍”现象,并据此抨击外国专家们的批评后,食言而肥,这样的做法便尤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就好比“巴巴罗萨计划”,在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后毁约入侵;又好比“七七事变”,于深夜人们毫无防备,毫无警戒之际,突然袭击,大开杀戒。

用句过时的网络流行语来说,便是“不讲武德”。


顶过了“全身G点”,动辄得咎的“七一大典”的,这些公众号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看上去稀松平常的日子,突然被杀掉。

对于身在中国的性少数群体,以及对性别多元议题关注的人而言,“夹缝中求生”,以至对间或出现的一些虚假的希望报以期待,或许已是他们生活的日常。

虽然写耽美可能被判十年,但耽美改编剧总算是出现了;虽说“变性”手术仍是要基于“性别认知障碍”的“病理化”污名才可能得以实现,但至少已经有机会可以实现了;虽说每年都会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大政协”,乃至教育部,要求“青少年加强阳刚之气”,但至少“不歧视性少数群体”已是中共在国际舞台上公开的承诺……星点的希望,尽管是虚假的,但总算还是让他们有一些动力,默默耕耘自己的天地,尽可能帮助到身边因性别认同或性向而受到伤害,或是挣扎、苦恼、压抑着的人。

远离政治上的纷争,以至真诚地“爱国爱党”,甚至于有可能亲临“党庆”现场,高唱赞歌,祝颂“大国”,这些被早已被“自由派”诟病为“狼奶未尽”的性别社会议题的推动者和关注们,仍无法用他们“去政治化”甚至“忠党爱国”的姿态而得免。在党国强烈炙热的光芒下,终究化成灰烬。


数字时代的极权,不再需要肉体灭绝去消灭异见,制造恐惧,换句话说,坦克和机关枪,毒气室和古拉格,尽管存在,但却不必时时刻刻都加以使用。当人们的衣食住行,学习社交,乃至情感依存,几乎全部依赖于网络时,杀掉一个人,一个群体最好的方式,便是封锁他(们)在网络上表达的可能性。消灭表达,而非消灭肉体,成为数字时代极权主义一种成本极低,争议极小的控制方式。

但事实上,当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几乎完全依赖于网络时,剥夺人在数位空间中的出现与表达,便是在社会层面剥夺了人存在的意义。剥夺一个社群在数位空间中的出现与表达,便是将之“绝罚”(excommunicate),从而杀死了这个社群。至于此番党国对性少数社团的“大围剿”,无论其动机或是最后的伤害性,都不止于定向“杀死”几个网络社群那么简单,而是在本已对性少数群体十分不友好的社会中,将整个性少数群体仅剩的一些已属边缘的社会连接和自助互助的可能性完全切断,无疑将在这个充满cisheterohegemony偏见的社会中本已被挤压到边缘地带的群体,推向一个几乎没有社会连接,甚至无法内部互助的“绝罚”状态。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被驱赶进集中营的犹太人/维吾尔人,他们被驱赶进了赛博的集中营,失去了表达权,失去了作为“复数个体”或“共同体”的社会意义,唯有以原子化的形式承受着党国性别规训和社会偏见的压迫和攻击。

换言之,党国所做的,或所试图做的,与一场“种族灭绝”(genocide)无异,企图消灭一个群体,不因他们的任何行为,只因他们与生俱来的性别认同或性向偏离了那个所谓的“常轨”,便要褫夺他们的表达,否定他们的社会意义。网络上的灭绝,也许只是第一步;当不甘于(也不可能甘于)被党国噤声的性少数群体们,甚至拒斥党国基于“提高生育率”所推行的所谓“正确婚恋观”的规训而产生线下的社会连接时,便更容易被暴露在了极权国家那些由坦克与机关枪,毒气室与古拉格构成的暴力机器的恐怖之下。未来毋论“反抗”,就算是拒绝被“矫正”,都可能成为“拒斥统治”的“罪证”。正如今日的维吾尔人,未被党国“同化”便是“大罪”,不抛弃自己过去的一切,便无法成为“社会主义的新人”,从炼狱般的集中营中“脱胎换骨”。

赛博集中营和真实集中营之间,又真的隔得很远吗?


无疑,对中国的性少数群体、性别议题乃至多元社会的关注者而言,7月6日的全网封禁,可以被视为是一场几近于种族灭绝的惨案。惨案的发生不再需要流血,不需要政治运动、大革命、集中营、毒气室、饥荒、屠杀、流放、苦役,只需要一个按键,便能迅速抹杀掉一整个群体的声音,否定掉他们的社会意义,让他们在数字时代被消灭。而当一个群体真正与赛博世界隔绝,他们离肉体上的被规训,被隔绝,甚至被消灭,似也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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