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波襄平
衍波襄平

《喫者》(四)

詩曰:“瘼我饑饉,民卒流亡。”一點没有預兆,突然间從河南、安徽和甘肅等地涌來了許多自稱家鄉受災的災民,見人就訴説那凄切的遭難亂離之情景,有時還不免顛三倒四。這些人羣被安了个新名詞,叫“盲流”,實則在古代此類人被稱爲“流民“。”禁迁徙,止流民“,就是指的現代的盲流。《甲申三百年祭》大多講的就是明末的盲流們的事迹和功過,而明朝就是被盲流給滅了的。

據報紙上説,國務院這幾年多次頒佈了文件,以應對盲流。從最初的“勸止農民盲目流入城市“、到”防止農村人口盲目外流“,接著就是”實施阻止農民盲目流入城市“,現在實行的是”制止農民盲目外流“,而且是由公安部門執行。饑民災民不被允许逃荒,擅自出来逃荒的称为"盲流",各地公安部門可隨意按嫌疑犯收容。可這也阻止不了盲流們,而且好多盲流就在大街上故意晃遊,好讓收容進去。因爲被收容進去後一直到遣送到家都有喫的。而到家的第二天他們就會再次走上盲流之逃荒路。以至於後來政府人員及公安見著盲流都躱著走。抓不得,太多了,有的不止遣送過一兩次了。送走一茬還來一茬。而且越來越多,因爲遣送回去的人四處宣傳,説這裏能遣送,言外之意就是管飯,還有住的地方。

盲流盲流,那幾年成爲不息之川流,但並非是盲目地流竄。他們雖成幚結隊,但兩袖清風,蓬頭垢面,亂亂鬨鬨,其唯一目的就是照顧兩個肩膀上扛的那張嘴,哪有喫的到哪去。盲流們的喫技那眞是非同小可,必得仰視。若是要到幾毛錢,到商店買甁醋,咕咚咚當場喝光,醋也是糧食做的嘛。有人在飯館買了飯菜正要開喫,盲流過來往饅頭上啐口唾沫。得了,沒法喫了,只好任由盲流拿走。他就吐那個饅頭,菜啊什麼的他不吐。盗亦有道,這是不是也算有道呢?

有一次我下鄉勞動,親眼見一位已經在那裡當了社員的河南盲流正在喫飯,他用的飯碗竟是,説出來您肯定不信,是一个鐵皮水桶!我看見時裏面還有大半桶湯面,盲流蹲在地上用筷子夾面條,吸溜吸溜兒喫得正歡。以前形容誰誰是“飯桶”這次算看到眞的了。

也有不少從甘肅來的,這些人有個特點。通常他們不沿街乞討,而是都不約而同地爭著干一種行業,耍勺子的大師傅。當年這行當的人也是技術工種呢。俗話説:大旱三年,餓不死大師傅。我們二中食堂就來了好幾位大師傅,大部分是甘肅人,巧得很,都姓王,我們統稱他們爲甘肅老王。而二中的學生食堂也就順其自然地被戲稱爲“王家館子”。王師傅們的家眷自然也一忽拉地席卷而來,覺得似乎是一忽閃間,那些黃面枯癟的大大小小,一个个都紅胖紅胖的,氣兒吹了似的。

我和弟弟最不滿意的就是大師傅王曰植的那飯勺,盛一勺飯菜,不痛痛快快倒進我們碗裏,非得哆哆嗦嗦、顛來倒去,七顛八倒,那些最誘人的部分被顛倒了出去,剩下的才慢悠悠地倒進碗裏,最後再給你“饒”點兒菜湯以示安慰。這不瞎耽誤工夫嗎?浪費時間,浪費感情也是犯罪。你不知道啊,當人到饑餓至極之時,看見了喫食,那眼珠都是緑的,恨不得立馬把那喫食捅到胃裡。而你卻顛來倒去,我那眼珠盯在你的勺上左轉右扭,抓心撓肺啊,雖然花有清香月有陰,但此時就是一刻值千金啊,那時候眞恨不把大師傅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看熱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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