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抄书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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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 are you, tempting with my own desires?

【笔记】存在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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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所做的存在之问并不是那种导向预设好答案的问题,从问题里我们丝毫想象不到答案会是怎样的,我们甚至想象不到问题会在怎样的框架下获得解答。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对于存在之问能否被解答毫无信心:海德格尔在问出存在的意义问题时,他实际上已经获得了两重保障。第一重保障来自语言:只要我们说「我是」、「你是」、「她是」,我们实际上对存在的意义就是有头绪的,存在的踪迹就隐藏在这个「是」字的各种变位中【1】。

【1】第二重保障来自我们对一种特殊存在的熟悉与亲近,它为我们的追问提供了一个基点,这种特殊存在就是此在。但德里达说到后面我们会发现这第二重保障实际上是第一重保障的另一形式。

存在问题在语言那里获得了什么保障?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存在不是任何一种存在者,它只住在语言之中,如果没有语言,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别便要坍塌。因此我们说语言庇护存在,保卫着存在。这是「家」的第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说语言是存在的出生地,是存在的原点。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原点才能丈量我们的行动,同样的,存在也需要这样一个原点。存在的历史无论演化到哪一步,它「总是已经」预设了语言,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怎样追溯存在的原初意义,语言「总是已经」在发挥作用了。特别应当提到的是,这个「总是已经」来自德语的immer schon,是德语语文对哲学的贡献,它的法文对译toujours déjà 甚至都不太合于日常法语的句法。

「语言是存在的家」是一种隐喻吗?通常我们所说的隐喻是指借用比较具体明显的东西来理解比较抽象隐微的东西。我们能够借用「家」和「住」的概念来理解存在吗?并不能。相反,要在对存在有一定理解后,我们才能理解什么是家。这是因为,家不能没有人,人不能没有语言,语言不能脱离存在,实际上我们总是需要通过存在来理解什么是家。所以当海德格尔把战后德国的住房问题和存在问题结合起来时,他实际上没有他乍一听起来那么疯癫,住房问题和存在问题之间确实存在非常曲折迂回的关系。

隐喻是对词语原始意义的遗忘,这种遗忘是语言的开始。我们日常说话时总认为自己理解了什么是家,什么是住,这时我们便处在隐喻之中。这种隐喻性也正是形而上学的本质。事实上,形而上学与隐喻之间有一种转喻(metonymy)关系,把两者联系起来的正是对存在的思考。因此,当我们说我们要克服形而上学的时候,并不是要把它当作一种观点一样抛弃,因为它无法被抛弃,正如隐喻无法被抛弃一样。

隐喻不仅是语言的开始,也是语言发展的动力,是语言的历史性的来源。勒南(Renan)告诉我们,词汇与语法分别是语言的质料与形式,语言的历史实际上是其质料的历史,也就是词的历史。而语法是语言的超越性部分,它反映人的理性怎样把一堆声音与符号组织起来产生意义,它是非历史的。隐喻使得词语之间转相指代,词的意义往往通过它发生巨大的转变,起初具体的、属于感知领域的词经过隐喻,往往变成极度抽象的、高度理性化的词。勒南告诉我们,就连「是」这个抽象到空洞的词,在几乎所有的语言中,都有一个感官的来源。比如希伯来语的「是」,很可能源自「呼吸」、「凝视」,诸印欧语言的「是」,可能来自「直立」、「呼吸」之类的词。在这里,隐喻把曾经具体的多样的感官词汇统统变成了可做系动词也可表示存在的「是」。这里我们注意到,勒南对「是」的语言学分析,并不只是希腊的或者德语的,更不是纳粹的,说起来它甚至有点犹太色彩,但它告诉我们的并不比海德格尔所分析的任何一个希腊或德语词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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