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貞
張少貞

甚麼都由好奇而起,甚麼都慢過人,只懂寫字

【拾黃】西多,讓同路人看見彼此

2019年,選舉素人令香港人感覺前所未有的清新,九十後的前西貢區議員陳嘉琳是其中一人。 辭職後,她將原來的議員辦事處改為「西多」,做西貢居民的社區空間,部分居民曾每月捐助付店租,活出香港人的美麗。然而,離開香港的移民者大多是黃店支持者,她要用正職薪金補貼營運,怕無法支撐下去,明年年初租約滿,就是她決定是否忍痛結束「西多」的死線。
訪問時,口罩令未除,抱恙的陳嘉琳在西多看舖。

前西貢區議員陳嘉琳恙後未癒,蝸在西多的辦公椅,盯著電腦,熟練查看訂單、信息。

她穿著寬毛衣、鬆袴袴褲子,仍然伶俐,但和三年多前區議會競選海報裏挺身笑迎陽光的短髮女孩相比,現在的陳嘉琳看上去更瘦削了。

跑上馬鞍山昂坪宣傳,展示團隊的拼勁和朝氣。(陳嘉琳fb照片)

她是九十後,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畢業後,在德國Kiel University取得「可持續、社會和環境」(Sustainability, Society and the Environment)碩士,因選舉從馬鞍山遷入西貢。二零一九年,每次從西沙路乘巴士轉入大網仔路,迴旋處馬路欄杆上面一幅大海報總率先奪目,「牛牛」兩字像出自孩童手筆,這風格的競選橫額是我第一次見,但和陳嘉琳的儍氣笑容倒十分配合。

2019年,陳嘉琳競選西貢區議會議席的宣傳。(陳嘉琳fb照片)

她的選區是西貢離島區,對手李家良自二零一二年起擔任區議員,是西貢居民第四代。傳統鄕事勢力紥根甚深,西貢區議會前主席吳仕福,是西貢漁民後代,連任五屆區議會,其中三屆自動當選。

2019年區議會大量素人角逐議席,他們的創意文宣令人感覺清新。(陳嘉琳fb照片)

腦中把陳嘉琳和鄉事大叔拼在一起,光是外型,已對比鮮明。初生之犢,首次征戰就以2127票壓倒獲1557票的李家良。她的任期由二零二零一月一日開始,二零二一年七月十一日結束。《港區國安法》二零二零年六月通過、其後政府放風追薪津,觸發大批泛民區議員辭職,最後陳定了心辭職,因為她派發六四紀念蠟燭,被政府追問是否動用區議會資源,令她煩厭,加上多位民主派區議員辭職,即使她在區議會提出動議,也無人和議,留下來的作用成疑,遂決定辭職。

西多門面(西多fb照片)

可是,想做的事未了,議員辦事處變身為「西貢人士多」,簡稱為「西多」,一個從無商業經驗的左膠,搖身一變成為黃店老闆仔。

西多不賣大陸貨,絕大部分是香港製造,另不時有台灣出品。(陳嘉琳fb照片)

「老闆仔」陳嘉琳最初想西多是社區空間,是街坊聚腳點,透過辦活動、租場賺收入,賣東西幫補。

「最初有街坊月捐幫手俾租。」


西多著重和社區的闗係,店內出售西貢居民手作,包含區內故事,很有意思。

可是,工作坊反應差強人意,陳嘉琳認為西多始終要憑自己的力量維持,於是把店內多些空間劃作銷售,同時搞團購。貨物五花八門:手工啤、純天然蚊膏、獅子山雨傘、各式手作、台灣和香港零食、粉麵、即食湯包、喵坊厠紙、二手衣物和書本……。開舖至今,貨品種類、擺放方式、團購和工作坊的比例,她不住摸索,和其他小店交流。

西多二手衣物吸引外傭姐姐尋寶。(西多fb照片)

辭去區議員職務後,她覓得全職工作,只能公餘看舖,其餘時間要靠十多位兼職店長,他們同時也是她的營商智囊團,不過她又儍呼呼笑起來,「大家都唔識好識做生意。」跟著稍為正色道:「西貢旺丁不旺財,食肆生意好些,很少人入西貢買嘢。」然而,支援手足的物品,反應較好,買家較捨得花錢。

香港人創造的字體,並製成膠帶作產品銷售。

「上年我突然覺得有移民潮!」

團購收入一直較舖面銷售多,但去年八月後暴跌;去年農曆新年,團購收人足夠西多營運兩個月,今年卻驟減一半,只夠應付一個月支出。陳嘉琳和區內、區外小店傾談,情況類似,她相信是移民和旅行所致。

「去年七八月,西多賣得最多的是(移民紀念品。」印著香港地圖和各區特色的掛布,高踞移民首選紀念品。

香港掛布,攜帶方便,是香港人移民首選紀念品。

起初,西多店長全部仗義幫助,但有些去年移民,或打算移民,西多霎時間難以找義工替代,遂正式招聘,全部店長自此一律有人工。

收入減少,支出卻增多,去年八月後西多一直虧損,陳嘉琳唯有用其全職薪金補貼,明年初租約期滿,是她的死線。

「我想經營下去,但若情況差過去年,揼出來的錢更多,就會變為黑洞,一張租約是兩年,除非我想到新的方式做。」

而且,團購、出貼文、入貨、清潔……她一腳踢,內耗相當磨人。

陳嘉琳正職以外,時間用來打理西多及看舖,店長職責之一是收貨後要點算清楚。

自言為左膠的她,香港出現黃藍前她已開始光顧小店,因此深知小店經營之難,而香港人自小習慣去快餐店和超市,近兩年因為黃色經濟圈才講小店。令陳嘉琳氣結的是,有同路人咕噥西多的紙巾較超市貴兩元,質疑是否良心店。「第一,我不賣大陸貨;第二,貨品盡量有質素;第三,成本隨入貨量有不同,超市入大量,來貨價可以壓低,售價就可以較低。」

捐出的漂書不乏英文及刺激思考的書,反映西多支持者的教育程度。(西多fb照片)

西多支持者主要是教育程度較高,「從捐出的書本和衣物可見」,偏偏這群人移民比率最高,西多必須擴大顧客群。西多地點不顯眼,又遭大樹遮擋,即使街坊也不察覺,有人提議遷去市場街,即街坊戲稱的「遊客區」,但租金貴大截,亦不符陳嘉琳營造社區空間的初衷,猶幸不時有人跨區來訪,香港電影《緣路山旮旯》也帶動人去西貢尋找小店。

食物是西多銷售最好的貨品。(西多fb)

西多入貨前,陳嘉琳盡可能試質素,盡量選黃店出品或本地製造,若顧客口碑不佳,她不再入貨。「黃未必一定好,最基本是有無做好本份,餐廳的話,煮嘢難唔難食?西多係黃,我希望賣的東西有質素,頂多被人呃了(一次)就算。」我們記得,黃店湧現初期,不少食肆遭批評難吃,因此有句潮語:「黃藍是政見,好味是良知」。

美麗的素描,西貢市中心日見稀薄的鄉味躍然紙上,不知出自誰手筆。(西多fb)

二月初,她和男朋友在一個從未踏足的地區吃晚飯,發現愈來愈難找黃店,他倆討論,為何藍店做得住,黃店喊救命,是外面看不見藍店叫救命,抑或黃色經濟圈有問題?

跟著兩人討論對黃藍店的接受程度,結論是只要不撐警,沒表明是藍店,電視無播TVB,他們沒啥所謂,亦不覺得黃店一定要有文宣,做藍絲生意也沒有問題,「生意難做,賺藍養黃。」

陳嘉琳直言不太喜歡鬥黃,「每一次有內閧就係一次內傷,這兩年不住持續發生」。

她奇怪為何藍店沒有這些事,但正面看,黃圈因有維繫才出現內鬨。

而且,大家對黃店期望高。「只要有間舖,就假設一定做到生意,然後加上好多value,黃店需要繼承(value),所以比藍店有多些考慮。」

「很多人指指點點,其實唔識做生意,有無想過黃色經濟圈要先有生意有經濟,才可講黃色呢樣嘢?」

黃店遭批評剝削員工,時有所聞,陳嘉琳認為這涉及香港人僱主及勞工意識,與黃藍無關。「By default, 作為老闆覺得有權叫你做,踩盡勞工法例界線剝削人,如一日做十小時是應份;受僱做餐廳樓面,卻要做埋洗碗。」

這些情況非新鮮事,為何如今涉及黃店,惹來的反應大得多?「因為原本社會有啲嘢你(黃人)睇唔過眼,想改變現狀。」

西多牆上掛布。

她曾向人討教如何增加生意,對方說黃店不是個品牌,她不同意。

「黃店代表二零一四年之後香港某一派的聲音,能在政治以外,在生活可以見到,我們不是透過黃店宣傳政治理念。

「黃是ideology,對生活有期望有想像,想有改變。再走落去,我想黃變為一個品牌,一個label,代表本土、質素。」

她和其他黃店若發現合意的供應商,會互相介紹,希望壯大社群。

陳嘉琳明言短期內不會走。「太多朋友在囚,我有個心願等他們出來。留下來,可以支援家屬,很多手足的家人年紀大,他們不懂找物資,不懂籌錢,需要人幫手。」

「移民係同香港講分手。對我們這一輩,香港係屋企。我在外國生活過,若在外國建立一個家,必須和香港切割很多,至今我未到非走不可,況且我們這輩的父母很多健在,我們想多孝親。此外,以同一專業人士來說,在外國掙不到香港的收入。」

但打開新聞,都是看不過的消息多。曾經陳嘉琳的電腦屏幕全是新聞網站,她坦承現在每天只掃新聞app一次。「這是修行,若不經歷苦難,香港就能改變嗎? 香港質素至今未算很差,例如疫情期間物資仍算充足,醫院仍能支撐,不打針又唔係食唔到飯,搵到好多走盞位。香港係冧梗,但未冧晒。」

富香港社區特色的產品。

始終,她心願未了。

西多,在她心中是社區空間,能讓人可以看見彼此。

「當人講黃店愈來愈難搵,不知仲有幾多同路人在香港,係咪全部走晒,這個空間告訴你,仲有(同路人)。」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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