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納許
甘納許

邊緣生物。是相信劇場有神的古典份子 在信義區的角落用內心劇場寫小說 以哲學、神學、文學小說以及戲劇劇本作為閱讀嗜好 有著期望哪天能擠身經典之列的瘋狂夢想 長篇小說《病毒是神》 連載中 方格子 https://vocus.cc/user/@krishnacaspar

《病毒是神》3-2 新的身分

T.梵托先是感到劇烈的頭痛,然後醒來,沒想到張開眼睛就迎上了數個直盯著他看的目光。那些瞳孔的距離是如此地貼近,幾乎佔據掉他眼前的所有視野。這讓甫從夢境世界返回,尚未釐清所處環境的少年,讓恐慌以向來拿手的濾鏡把戲給迷惑。他將眼前帶著關切意味的目光,視為一雙雙極端嗜血的大眼,彷彿光用眼神就能將作為獵物的他撕爛,嚼碎嘎成肉末。

「別怕,孩子。我在這,」一個聲音忽然說,「你做得很好。我們的神認可了你。」

此時,有雙溫暖的手伸向前,握住少年微冒著汗感到冰冷不適的手掌。那雙手有著略高的體溫,裡頭蘊含著一股極為熟悉的力量。這使T有了重新回到過往時光的錯覺。他想起小時候,每當他在校園因口吃而被群體欺壓,母親為了安慰而揉向他頭髮的掌中也有著相同的力量。

於是,儘管頭痛和恐慌聯手控制著少年,他依然奮力地提振起精神,摘去那層讓恐懼強迫戴上的濾鏡,最後終於認出蹲在前方注視著他的是婦人13以及數個有著陌生臉孔的人。

那些人對於少年竟能順利醒過來似乎感到不可置信,有人吐出因緊張梗在喉頭的窒礙氣息,有人則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隨即由於聽見婦人的召集,各自挺直了身軀,懷上了不同心事,陸續回到其座位上去。

少年T從終於開闊的視野中,看見自己處於一個寬敞的廳堂,裡頭有十三張白色的單人沙發以地板上的盆火作為圓心環繞擺設。當所有人就座之後,T看見那服務於政府機關的窄額頭男人恰好就坐在自己的右前方。男人跟在場所有人一樣,穿著白色的連身工作服,腰間繫有巴掌寬的黑色布帶,左胸繡有火焰樣的圖騰與標碼,臉上依舊有著與那天初遇般相同的濃厚睡意。

他怎麼會在這?少年想,我究竟在哪。

此時,T看見遠方廳堂的角落讓一陣突如其來的光線給照亮,進而飄起了一座滿佈無窮微粒的粉塵宇宙。一道道的光,在宛若星體的塵埃之間周折,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就亮起了一片廣闊的星芒,不僅相互輝映,更閃出了一道劇烈光芒,往少年的雙眼直衝而來。他下意識舉起手來遮擋強光,卻因而抬起了頭看見難以想像的光景。

在他的頭頂,在這偌大廳堂的上頭,是直接能仰望晴空的透明天花板。因此,那灑落而下的是陽光,是不該如此這般照耀在室內的太陽之光。

組織敬崇太陽,視陽光為神的使者,是神看著世上一切的眼睛……少年T心底因此浮現了弟弟K曾說過的那些。在那瞬間他終於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想起了自己剛才在儀式夢境裡經歷的種種,想起自己是如何跟著陽光的指引來到這棟高樓的頂層,這個The One內部稱之為「城池」的修行道場。

此時,他的右側傳來了兩次拍掌聲。

他側過頭,發現聲音來自於婦人13。她穿著與眾人相同的白色工作服,卻繫了條鵝黃色的寬布腰帶。她抿著嘴唇,沒了當初相遇之時所帶有的溫柔,以嚴肅的神情環看著四周,直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於是,人聲隱去,只剩成員們各自坐正身體時衣物摩擦時所發出的窸窣聲。婦人對此似乎仍然不甚滿意,於是她耐心地等著,直到整個空間只剩下陽光於塵埃星球間周折所發出的那種極其微弱的光流聲,才點頭認同了這樣的秩序。

緊接著,她說:「誠如各位所見,這位來自梵托家的少年獲得了神的認可。他不僅藉由太陽的協助,在約定之時被引導來到了城池,更參與了儀式,順利通過了考驗。我知道有些人心底有異議,懷疑他是否就是我們要找尋的人。」

婦人稍微停頓了幾秒,將目光看向那幾位明顯著不安的成員,然後說:「各位,我們是應誰的呼召而來?」

眾人一致回說:「病毒。」

她又問:「我們又因著什麼目的行動?」

眾人說:「新世界。」

她點著頭,然後把目光看向了頭頂的透明天花板,看向那依舊閃耀著的陽光。然後說:「各位,將自己全然交付吧。那些我們猶豫的,懷疑的,都交給祂。誠心就將迎來自由。」

少年觀察著婦人堅決的神情,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他在儀式的試煉夢境中,所遭遇到的婦人的過往回憶。這些堅強,是她在失去獨子後,用七百零五天的思念、兩千四百公升的暗夜淚水以及不斷用懊悔打造的細針插進柔軟心房,逼迫自己嚴加鍛鍊所換來的。

他忽然領悟到為何在大樓廢墟相遇的當下,彼此會有那樣複雜難解的情緒產生。他看著她不厭其煩地溝通,確認各種能讓道場運作的細節,幻想眼前的她若是身為兒科醫師的母親,是否會將他們視為難搞的大型嬰孩來哄騙應對。

少年總是如此專心地在分析旁人,卻對自身的當下狀態、即將踏上的生命道路以及等候在前的困難顯得不那麼精明。

因為,有天,他發現自己其實早就厭倦了那個,雖說日復一日活著,實質上卻停滯不前的自己。

「為什麼不。」他對自己說。

那是在昨日的傍晚,當風宅又再一次被家家戶戶烹煮所生的悶熱包圍,如同蒸籠般緩緩加速居民的生命時鐘,讓死亡比他們的預想來得更快一點。少年持續盯著烹煮的火舌,再次想到語言終將成火這樣的話,繼續不知不覺望向爐火。最後,他在深陷發呆出神的幻想沼澤前,忽然意識到這樣重複的循環已經持續了好久,從他扛下了家庭重責至今未曾中斷,他一遍又一遍的做著,彷彿打從出生他就注定要這樣生活似的。

於是,他擱下了調理中的晚餐,回到自己的房間,從一個原先裝有可讓熱水沖泡出馨香飲品的植物碎葉罐中,將藏於其中的白色卡片取出,同時心中做出了尋求改變的決定。

碎葉罐是T.梵托隱密的小習慣。

每當他決定擱置些什麼時,他會將那什麼放進碎葉罐中以沾染其馨香。他深信他擱置的會讓香氣從中萃出他所需求的,接著,他只要在他早晚固定的閱讀時光,用熱水泡開碎葉,再將其喝進體內,那麼他所擱置的一切也就不曾擱置了。

然而,少年天性中的不安全感總是讓他以過於謹慎的態度去看待其周遭的所有人事物,連同在受精卵時期,因地緣關係所承接下來的孤島性格,致使他總是害怕外部變化,總是受限於恐懼進而裹足不前。

但,事實卻是他的內心渴求前行。

沒能理解自己的T.梵托就這樣總是在生活中忽視內心的真正需求。隨著被擱置的事項逐漸增多,少年別無他法,只好過度濫用他的神奇碎葉罐,到了最後他甚至將所有不想處理的,含括了生活本身,全都一股腦地扔了進去。

於是乎,來到此刻的少年終於意識到,那些生活中永無止盡的迴圈,致使將他人生擱置至今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他自己。

醒悟的少年T就這樣拿著白色邀請卡站在廚房,站在那扇總是上演水霧幻想劇場的窗戶旁許久。他看著窗外,想著雖然陽光總是在這段時間內逐漸死去,卻始終會於翌日清晨之時回到世界。

祂會由於害怕死去而不重生嗎,他想。

他告訴自己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理由或藉口,為何這回不知不覺又選擇了逃避,為何不勇敢一些跨出腳步去試試。

於是,他決定展開行動,不再事先衡量結果。

少年順著心意使他終於跟上了命運的腳步,在翌日來到組織所屬的道館城池,通過了儀式試煉,成為The One的一員。而坐在他身旁的婦人13,正是為他帶來轉變鑰匙的人。由於婦人的樣貌與少年已逝的生母相似,這種間接的親切感使他克服了心中對病毒以及對未知的恐懼。

於是,少年T就這樣一邊觀察著婦人的神韻,一邊想念著母親,最後竟在陽光烘曬所帶來的暖意之中再次昏昏睡去。他睡得如此深沉,失去了所有與外界的連結,剛才儀式中所進行的試煉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在T熟睡期間,婦人13安撫了那些有異議的成員,彼此重新達成了共識,隨後,她差人將睡著的少年安置到休息室的單人床,接著找來專責醫療的成員替他施打了針劑。等一切程序都完成後,她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等候著少年清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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