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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路微塵》:有冇咁好人?

這年頭,一齣電影裡的男主角對女主角很好,會令觀眾感到疑惑,這現象本身就令人疑惑 — — 這不是典型的主流戲劇情節嗎?這裡所說的是坊間對電影《窄路微塵》的一種回應。[以下劇透]

男主角窄哥(張繼聰 飾)開了一家清潔公司,聘用了單親媽媽Candy(袁澧林 飾)工作。後來因Candy(及其女兒)的失誤,窄哥的公司受累而倒閉,更吃了官司。最後窄哥反而拿了一筆錢給對方兩母女過新生活。

可以理解,有些觀眾對窄哥「世界上有無咁好人」的質疑,源於此片有關社會基層的主題和寫實的風格,令他們以本身對世態人情的觀念作為比較的基礎。《窄路微塵》的導演林森和編劇鐘柱鋒的創作方向一直是社會寫實類型,關注社會中比較弱勢的階層。《窄》片描寫疫情中百業蕭條、劏房住戶,以及清潔和保安等基層工作,亦循此路徑。如果這齣電影是「寫實」的,觀眾便可以預期戲劇中呈現的世界貼近他們理解中的「現實」。然而窄哥呈現的善良,在某些觀眾眼中是「聖人化」的描寫,似乎偏離了這種期望。

世上真有以德報怨的人嗎?把窄哥視為「聖人」,繼而批其「失實」者,其中包括了一種有關戲中感情線的詮釋:男女主角沒有發展愛情線,窄哥對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表現得無慾無求,只為對方兩母女奉獻,也難以令人信服。

要討論下去,可以衍生出兩個問題:一,世上真的沒有以德報怨的人嗎?二,窄哥真的無慾無求嗎?前者涉及創作者和觀眾的世界觀與視野的問題,後者涉及觀眾對文本及人物的詮釋。

對於第一個問題,每個人的經歷不同,對世態人情的觀感都不同,誰也很難說服誰。這也引起一個有關前文提及「寫實」風格的問題:為甚麼有觀眾期望虛構的戲劇符合(他們認知的)現實?一方面,這固然跟創作者及作品的取材及風格有關;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涉及觀眾在現實生活中感到不滿足之處 — — 因為他們覺得社會充滿謊言與假象,反而在虛構敘事中尋求對「現實」的追求,甚至是批評或諷刺。其中一個例子,是近年一些並非「社會寫實」路線的劇情片,也會被一些觀眾以「寓意式解讀」引申出有關社會或時代的意義。

可以理解,有些觀眾期望「寫實」風格的電影可以刻劃世態人情的陰暗面,認為這才夠「真實」,而這是現況所缺乏的,因而是有價值的。正能量滿滿的故事及人物,反而令人感到虛假。

然而《窄路微塵》始終是虛構戲劇,所謂「寫實」只是一種風格,「社會實況」也只是取材。作為一種創作,虛構電影也表達出創作者的視野,涉及其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作品不只是呈現(或再現)現實,而是一種介入現實的方式。在這方面,創作者透過窄哥的台詞很清楚地表明:這個世界很差勁,不代表你做人也要很差勁。更進一步,透過窄哥的行動,創作者提出一種回應現實的可能性:你不只可以不當「閪人」,甚至可以嘗試做好人好事。

戲劇創作的價值,是基於現實,提出一種帶來希望的想像。這種想像不是那種令人麻木的幻象,或「娛樂至死」的「糖衣毒藥」,而是提出行動與選擇的可能性。作為基督徒,耶穌就是那個以德報怨的人。當然實踐起來,要寬恕和「以直報怨」已經是一大挑戰,但「雖不能至,心嚮往之」,這是一種取態和追求。

另一個問題是,窄哥真的對Candy沒有慾望嗎?就這一點,應把慾望與「是不是好人/聖人」分開。慾望是人性,有關窄哥的慾望的描寫,涉及這個人物的內在複雜性和外在的行動。其實窄哥對Candy表達過其情意,曾邀請對方母女從劏房遷往自己母親的故居,「你明唔明我講咩」?只是後來生變,兩者距離拉開,窄哥未進一步,Candy對他似乎一直只有恩情和友情。

這些情節可以這樣被詮釋:窄哥性格內斂,人到中年,也想成家立室。他樂於作為Candy母女的保護者和照顧者,就像一個丈夫和父親。即使兩者最終未能締結姻緣,也可以是同行知己,想對方過得好。這種人物其實很平常,而不是甚麼「聖人」。窄哥有沒有慾望的描寫,和他「是不是好人」關係不大,而是一種角色性格的刻劃 — — 他是一個這樣的人,而世界上可以是有這樣的人存在的。

當然每個觀眾可以有自己的詮釋。不少觀眾的視野和觀念和作品投射出來的有異,所以不以為然,也是平常。但正因如此,創作者對現實的介入才更有意思,不是嗎?

[原載於《時代論壇》185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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