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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資深影評人、有河書店店主、友善書業合作社前理事主席、《閱讀的島》前總編輯,著有《看電影的人》、《異色的雜念》二本影評集,前者曾獲2016台北國際書展大獎。

永遠的勒卡雷

還沒有一部電影能夠盡可能地表現出勒卡雷小說的縝密、繁複及糾結於大歷史下的棋子特工們的情感~~
出版社邀稿,選擇刊於博客來,但要買書請找我,謝謝!

卅年前,我還在念大學時,曾經請過李敖到校演講,李敖雖然妙語如珠,但始終不離他一直關注的主題:歷史。記得他提到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時,加了一句補充:「第一流的、最好的間諜都是歷史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湯恩比曾供職於英國外交部政治情報廳。

(顯然地,李敖也認為真正的間諜並不是像007詹姆士‧龐德那種銀幕英雄)

從此,我對間諜這一類人物就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想像,但這個想像,一直要等到我讀了勒卡雷之後,才進一步化成了現實。

英國小說家約翰‧勒卡雷以「間諜小說家第一人」著稱於世界,甚至可以說他就是「間諜小說」的代名詞,有勒卡雷其人其書在那裡,這個文類裡的其他作家或作品根本上都可以無視了(當然,照文評家唐諾的說法,格雷安‧葛林的小說並不被此文類所限)。

勒卡雷1963年的成名作《冷戰諜魂》(The Spy Who Came in from the Cold),不僅是勒卡雷作品的代表作,更可能是「冷戰」一詞的代表作;1965年馬丁‧瑞特導演將其改編為電影,李察‧波頓飾演的英國特工利馬斯,跨過柏林圍牆到「東邊」去執行英國情報總部「圓場」老總及史邁利的反間計,此計之經典後世有多部電影編劇向之致敬、襲用,甚至新近上映的一部劉德華主演的港片《拆彈專家2》都能見到此情節的變奏。

《冷戰諜魂》對後世的影響及重要性毋庸多言,更重要的是它開啟了一個「史邁利宇宙」(如同漫威有個「漫威宇宙」),雖然勒卡雷的第一本小說《召喚死者》(Call for the Dead)的主角就已是史邁利了。

《冷戰諜魂》問世的十年後,勒卡雷以史邁利為核心角色寫出了「史邁利三部曲」,首部曲《鍋匠、裁縫、士兵、間諜》(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一出版便即轟動,因為勒卡雷寫的是一個他本人親歷過且在當時鬧得很大的真實事件:在英國情報機構潛伏數十年的共諜「劍橋五人組」(Cambridge Five)被揭發,其中頭號共諜金‧費爾比還叛逃至蘇聯,並將英國情報部門的特務名單洩漏給莫斯科,而勒卡雷也在名單中,因此離職退出政府機構,從此專職寫小說去也。

《鍋匠、裁縫、士兵、間諜》牽涉的事件極複雜,人物多,讀者雖然跟著史邁利一路抽絲剝繭,但不到最後一刻,大多數讀者仍然一頭霧水,不知道真正的潛伏共諜究竟是哪些人,而一旦答案揭曉,幾乎沒有人不會為了這樣一個曲折、扣人心弦卻又充滿哀戚的故事感到心靈受滌盪,心頭彷彿被什麼給緊緊揪住──當你有這種感受之時,必定是你心底所具有的人性被勒卡雷的小說給拽了出來。

這部小說1979年曾被改編為電視劇,2011年又被改編為同名電影《諜影行動》,但老實說,電影所能呈現的情節不過小說的五分之一,蓋瑞‧歐德曼飾演的史邁利精明有餘,但史邁利在書中所有的情感悸動及人性掙扎,在兩個多小時的電影裡是難以有所鋪陳及表現的,此所以提到史邁利在影劇中的代言人始終還是以電視劇的主角亞歷‧堅尼斯(Alec Guinness)最為深植人心,台灣觀眾沒看過電視劇可能對這位老牌英國演員沒印象,但他另一個經典的銀幕形象則是1977年首集《星際大戰》裡的絕地武士歐比旺‧肯諾比。

1977年勒卡雷又寫出《榮譽學生》(The Honourable Schoolboy),這部視野、格局都更大,其中香港是一個重要舞台,為了寫這部小說勒卡雷不僅去了金邊、香港,還順道來過台灣;只是以亞洲情勢及歷史、文化之複雜,在當時要改編成影視作品難度實在太高;相形之下,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史邁利的人馬》(Smiley's People)就簡明許多,史邁利與蘇聯情報頭子卡拉的對決也更糾結,1982年此部小說被改編為電視劇,同樣找來亞歷‧堅尼斯再度飾演史邁利,為三部曲劃下圓滿句點。

1983年的小說《女鼓手》是勒卡雷在「史邁利三部曲」之後又一部經典之作,而且焦點放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不可避免會碰觸到英美等西方白人的原罪,但勒卡雷從不畏懼爭議,以及處理無比複雜難解的議題;此書出版十年後(1993)他在回顧的序文中開頭便直言道:「冷戰結束時,那些比我聰明的人全趕著興沖沖地宣佈,此後我沒有別的東西好寫了:勒卡雷的飯碗破啦!」結果他仍然寫出一部又一部大作,一次又一次讓他的讀者拜服。

1986年的《完美的間諜》(A Perfect Spy)我個人認為是勒卡雷的極致之作,畢竟他這次把自己那行騙天下的父親寫進了小說裡(領著一群家臣,遊走江湖,騙吃騙喝,活像老是要大燕復國的無能無賴版慕容復),自傳性的色彩頗濃,雖然故事完全是虛構的,但是許多情節的真實性都非常強,至於是哪些,或許要拿《此生如鴿》來比對一下。他在前言裡也說了:「在我所有的著作中,或許除了較晚近的《永遠的園丁》之外,《完美的間諜》一直是我最喜愛的一本小說,我嘔心瀝血,因此也報償最豐。」

格雷安‧葛林有句話勒卡雷說他引用過不下千遍:「童年是小說家的存款。」雖然小說是虛構的,但勒卡雷就是有辦法讓你弄不清楚真實與虛構──這也許是他對自己生長、存在其中的世界的某種報復:不甘被這世界塑造成某種樣子,就寫點什麼反過來塑造這個世界,勒卡雷的間諜小說連蘇聯官方也莫可奈何,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幸運活在勒卡雷之後,能夠讀到他寫的小說,但同時也得經受在他過世後再也無人能寫出這種小說的失落,勒卡雷之死等於是將他筆下的冷戰世界永遠封印,而這也反過來讓他成為永遠的勒卡雷。

※本文刊於2021年2月8日博客來《閱讀生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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