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格局.解構馬克龍的外交策略】歐洲戰略自治無錯,問題出在馬克龍缺乏真正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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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任的馬克龍將如何帶領法國乃至歐洲面對全球挑戰?他的外交政策是什麼?對歐洲局勢有何影響?

日前 (5.10) 馬克龍連任以來首次與習近平電話交談。一如今年 2 月的通話,兩人都表面示好,就兩國在經貿、環保、數據和人文等領域提倡多方面合作。

馬克龍指雙方一直秉持開放精神發展兩國關係。習近平也特別讚揚馬克龍的「戰略自治」,符合中歐人民利益,並希望法國在歐盟上推動更多「對中國的正確認知」,爭取中歐關係的穩定發展。

書生在馬克龍成功連任後不久,分析過法國對華政策會有何改變,並提到法國仍是「輪班」的歐盟主席國,也是歐洲最大國之一,對中歐關係深具影響力。

歐洲正處於冷戰後最為困難的境地,不只俄羅斯對歐洲的安全挑戰,還有中歐關係也愈趨惡劣,與美國的關係亦處於相對尷尬的位置。

歐洲政策分析中心 (CEPA) 總裁 Alina Polyakova ,便指馬克龍現時擁有「黃金機會」向歐洲及世界證明他的外交政策,但從往績來看,他的外交策略似乎只在「增加風險」,而非成功。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 Celia Belin 也直斥馬克龍的外交策略「危險」,可能會破壞歐洲現時前所未有的團結。書生和你討論兩位外交專家的分析,並加上自己的見解。

▍馬克龍的戴高樂主義與歐洲戰略自治

1960 年代冷戰時期,戴高樂多次抱怨美國政策削弱法國及歐洲,無論是美元的國際地位,還是美方支持英國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都令歐洲無法自主治理。戴高樂希望法國乃至歐洲建立自主獨立又強盛的體系,成為一方霸主,不再需要依賴美國,或給美國介入歐洲事務;後人稱這一願景為「戴高樂主義」。

2022 年 1 月 19 日,法國成為歐盟接下來六個月的主席國,馬克龍發表了戴高樂式的宣言,他呼籲歐洲就安全問題發出「獨特而強大的聲音」,強調歐洲應該在世界上佔有獨立的地位。

當時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消息已經愈傳愈烈;面對俄國的最新威脅,馬克龍的演講顯得特別雄心勃勃。這顯示他想帶領歐洲,不再只夾在中俄美三大國中,做個無能的「旁觀者」或「依附國」,歐洲必須自己抬起頭來,成為強盛的自主共同體。

外界不熟悉馬克龍的外交政策,可能認為他「堅定親中」,畢竟他長期尋求與中國跨領域合作。但這是法德一直走來的外交路線,而且「脫中」的情況似乎愈來愈多。馬克龍的確有依賴中國的一面,但如其說親中,莫寧說他想尋找「平衡」。

他的外交戰略藍圖是以「實現戴高樂主義」為目標,並配以「實用主義」為手段,可以簡化為如下:法國難以抵禦中國的經濟力量,難以擺脫美國主導的外交議程、難以應付俄羅斯的安全威脅。因此,法國最好遊走在這些國家之間,同時為自己及歐洲在世界上重新定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夕,馬克龍便多次繞過美國談判框架,單方面主動向普京通話,希望緩和局勢,正是這一願景的嘗試。

Celia Belin 便指出,馬克龍知道法國無法獨自應對恐怖主義、移民、氣候變化、數據轉型等全球性挑戰,也無法抵禦中美的經濟力量,但他相信一個以「歐洲」為單位的超級國家可以,正如他 2016 年出版的《Révolution》一書中寫道:「歐洲是我們恢復完全主權的機會。」

▍馬克龍的「歐洲戰略自治」更像是「清單」多於「戰略」

「歐洲戰略自治」經常與「依賴美國」作為對疊。馬克龍也明顯想擺脫美國的束縛。他對拜登政府的世界民主議程顯得漠不關心,法美的完全議程分歧亦日益擴大,其中最明顯是上年 AUKUS 成立之時,美國搶佔了法澳之間的潛艇交易,令法美關係的懷疑情緒更加高漲。

然而,馬克龍很可能並不想與美國出現太大裂痕,例如 AUKUS 風波雖然鬧得不歡,但最終還算是「冷靜收場」。這件事凸顯出馬克龍的「戰略自治」有時過於模糊,甚或矛盾。他很可能想美國「脫歐」,但又不想完全與美國分道揚鑣,因為法國或他的歐洲盟友也需要美國的力量。

有時,馬克龍的外交政策甚至連歐洲的盟友也不願意支持。譬如在兩年前開始,馬克龍多次強調歐洲要重建對俄羅斯信心,否則歐洲的國防和安全項目就難以成功。這一說法就明顯得不到歐洲其他國家認同(尤其靠近俄羅斯的北約盟國)。

Alina Polyakova 也認為馬克龍的戰略自治存在矛盾,例如他希望法國擁有比其他國家更重要的影響力,但同時又強調與歐洲夥伴是堅定團結與平等,完全漠視兩者的潛在衝突。

不過,Alina 和 Celia 兩名學者一致認為,馬克龍的外交政策最大問題,或許是根本稱不上「戰略」,更像是一份「清單」;在這清單中,馬克龍幾乎提出了涵蓋當今世上所有的重要挑戰,包括由印太到中東至非洲的地緣政治挑戰、恐怖主義、新冠肺炎、民主衰落、自由經濟秩序的失落、氣候變化、數據轉型等等…

馬克龍的外交行動(或至少說辭)幾乎涉足了所有以上範疇,聽起來雄心壯志,但如 Celia 所言,他從沒有指導歐洲應該優先處理哪些問題,也沒有提出擴大歐洲能力的具體策略,令歐洲各國能夠一致團結地行動。相反,他什麼都想兼顧和處理的方式,「令歐洲不是把一兩件事情做好,而是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例如他企圖在歐盟同時推展多項複雜的政策,包括推進歐洲數據立法事務、最低工資、碳的邊境稅、鼓勵移民和庇護的法律改革、非洲聯盟舉行峰會等等;這一大雜燴只是令歐盟的展開工作變得異常艱鉅,而不是更好地完成。

▍新挑戰下的確需要「歐洲戰略自治」,但更需要「西方團結」

歐洲的確需要戰略自治,這沒有錯。在烏俄戰爭之前,北約一直被批評迷失方向,歐洲國家也變得四分五裂(尤其東西歐或大小國的割裂);歐洲也不應該長期依賴美國維持當地安全,尤其是美國現時正集中力量應付中國的崛起(早前書生分析了美國應該設立長遠目標,讓歐洲逐漸保護自身安全)。

然而,跨大西洋聯盟仍然是必不可少,因為當今的全球挑戰已非戴高樂時期可比。世界不再像冷戰期間,被兩個超級大國主宰,也不是歐洲各自為政就可以解決諸如氣候變化、監管數據技術等問題——更嚴格地說,這甚至是歐洲也不可能獨自處理的問題,它需要更廣泛的西方聯盟乃至中亞國家支持;而誰控制經貿和貨幣政策、天然氣管道及技術安全,亦需要歐洲各國攜手合作。

因此,西方需要建立比以前更團結、一致與廣泛的框架,而不是走回「孤立式」的所謂「戰略自治」道路。Alina 便一針見血地指出,「尖銳的分歧是跨大西洋關係的特徵,而不是缺陷;處理這些衝突是西方聯盟的獨特才能」。例如北約並不像馬克龍幾年前所稱的「腦死亡」;相反,自它成立以來,歐洲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和平,歐洲各國亦在經濟、社會、文化等從前不可想像的領域裡融合。

▍馬克龍「急躁的實用主義」很可能在削弱歐洲團結和力量

馬克龍亦明顯沒有自己想像中聰明。

Celia 便稱,從改革歐洲治理,到處理中東、非洲及現時的烏克蘭危機,馬克龍一直奉行「節奏明快」的積極外交政策,結果好壞參半。例如馬克龍試圖解決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及處理黎巴嫩和沙特阿拉伯之間的外交爭議,都沒有產生任何切實及持久的效果。

歐洲盟友也可能不喜歡他「浮誇的外交言辭」與「自以為是的冒進」,尤其他在《經濟學人》稱北約「腦死亡」,更是臭名遠播,令人感覺他與歐洲各國是「不願同步」,而非「領導」歐洲。

其中馬克龍在處理俄羅斯方面最凸顯這項問題。在 2019 年時,他已呼籲歐洲應該讓俄羅斯回到歐洲的工業國行列之中,亦單方面主動與俄國解除外交凍結,當時沒有多少歐洲國家同意他的進程。事後證明,歐洲應該加強波蘭及其他東歐北約盟國的邊境防禦,甚至讓美國永久駐軍的安全方案,似乎更為合理。

今年 2 月 7 日,他與普京會晤了近 5 個小時,事後滿懷希望向記者稱,普京向他保證不會讓危機升級,但結果是克里姆林宮不久就出聲明否認,指普京沒有對他作出任何具體承諾。 2 月 24 日俄羅斯正式入侵烏克蘭,更狠狠摑了馬克龍的一巴。

馬克龍在首次上任時,曾稱自己不依賴任何意識形態。兩位前馬克龍顧問 David Amiel 及 Ismaël Emelien 亦指他的外交政策是「盡可能擴大機會」,雖然有時政策偶有失蹄,但只要最終結果是勝利獲益居多,他就願意冒險。

不過,渴求「機會最大化」的「冒進」,更可能是令他和歐洲付出更多代價,尤其是破壞歐洲信任和團結。他處理烏克蘭危機的方式,已經令歐洲盟友懷疑他是否對普京「專政政權」的本質視而不見,或是不加思索地反對美國主導的一切。如果馬克龍仍沒法察覺自己經常脫離團體「自把自為」,只會令歐洲得來不易的團結逐漸出現裂痕。

▍歐洲最壞的時代,也可能是最好的時代

現時歐洲面對的困難不會比冷戰時期少,而且更為複雜。歐洲不可能單靠法國帶領,走上真正的「戰略自治」。相反,歐洲擁有雄厚的經濟、技術和軍事能力面臨當今的全球挑戰——只要它們足夠團結,它們仍然可以成為相當強盛的共同體,而且是以自由民主為核心單位。

現時烏俄戰爭確實令歐洲改革取得「黃金時機」,因為敵人令本來鬆散的歐洲再次團結。如果歐洲戰略要成功,法德合作是必不可少,而且兩國必須超出狹隘的國內政治和經濟動機,意識到必須平衡其他歐洲國家的利益,才能在貨幣、經貿、能源及安全問題上得到更完善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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