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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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文学是个独立 App,它的表达在不停变化,认识它的人都有不同的机缘。此前你可能会从各种短篇小说、长篇访谈,人类学田野笔记或者和它的前身《好奇心日报》的联系认识到它,如今它还在持续作出调整。不过它的价值观一以贯之: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又不会袖手旁观。

你需要跨出自己的生存模式,与整个世界相连|接力访问028 胖丁

对抗虚无的唯一方式。
题图为电影《海街日记》(2015)剧照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杨樱

胖丁锁骨下方有个文身,乍看像逻辑思维导图,仔细看的确是一个循环,左中右的圆形里,分别写着“宇宙”、“我”和“人类”。这三个圆上下都用带箭头的弧线串联起来,弧线中间写着“产生”,如果反方向读,那就是“生产”。胖丁说,正反都成立:宇宙产生我,我产生人类,人类产生我,我产生宇宙……

这文身是她在一次濒死体验之后的终极感受,她称之为“爱”。这种爱建立在和万物的联结之上,许多形而上学和宗教都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她把那次体验的经过和感受写成文章,发布在“BIE 别的”,那是 2021 年 2 月,因为疫情,她没能回到美国参加毕业仪式,一直在上海待到现在。

如果愿意,胖丁可以始终以学术口吻说话,但她更愿意神叨叨地开自己玩笑,让朋友叫她“神婆”。

她是个创作者。艺术,社会学和神秘主义都是她的表达出口。她还在线上机构开设过《社会人类学视角下的实验影像:艺术与神秘主义》这样的在线课程——某种意义上,你可以看作申请美国本科的学生拓展人文方向可选的服务之一。其中会谈到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民俗学和精神分析。

胖丁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于,她以某种相对轻松的方式接纳了自己,当然或许她只是没提艰难的部分。她把个人体验转化成某种创造力,并且并没有试图把自己镶嵌到普通人的社会框架之中。而她在做的事情,也给寻求不一样体验、不一样感受方式的人提供了选择,或许接受这样的事物,本身就说明了某种思想上的松动。

为了更好地说明她的想法,我们的聊天以口述方式整理如下。


女性主义的自主性就是一种灵性的觉醒。我想起小李(注:男友)表姐的力量。和她相比我 obviously 是受着特权长大的,各种教育资源,包括很小出国,让我很早接触到女性主义,或者说平时可以高谈阔论哲学政治。但是她是真的非常受限制的环境里,要突破这种结构、突破各种困难。她还有个弟弟,爸妈对她不管不问,只管弟弟。她在农村的中专毕业一个人来上海打拼,爸妈是完全不给钱的,还找她吸血。她很勇敢地划出边界,不与那些亲戚往来。封控的时候一个人被封在工作的美容院里。过节的时候还哭着给小李妈妈打电话,因为没有任何亲人。现在她已经有了自己真正的落脚点,通过疯狂工作后买下的第一套房,一个从小到大真正意义上的家。在这样的结构背景下去划出边界,建立自己的世界,活出自己的自主性是真正的女性主义,即使她不会去谈论这些观点。

我觉得我很幸运,就是我爸妈和我一直都在成长。他们不是封闭型的父母。我爸原来做医疗,开一家小制药公司,但是疫情的时候好像因为某个政策,这种小的厂就办不下去了。我爸就去做保险,也很屌,50 岁的人了从实习生开始做起。真的,刚开始和一群大学生一起应聘,那些大学生都淘汰掉了,他做得很好,还去考了什么金融证。我妈则和我在修行上有很多可以聊的。即使过去我们家也有过很多痛苦的回忆,但是很开心大家都慢慢从中超越了。

我有过一次濒死体验,那次体验之后,我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新的认知。怎么说,用神秘主义的叙事也可以,用非神秘主义叙事也可以,就是一种意识到“你除了改变自己,别无他法”的意识,就是,“你拥有所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但唯一的方式是通过改变你内在”。它并不是一种非常具象的方向。有点像创造力。

比如说,女性主义就是一个很好的非神秘的叙述方式:你的命运带给你被限制的身份。如果你意识到,你唯一可以改变的方式就是通过自己的自主性,这个时候就会通过自己的实际行为以及各方面改变你自己,甚至改变社会的走向——当然不是通过你一个人。只是说,你这一个人的改变就对社会非常重要。你创造你的世界。

最早和神叨叨事情接触是我小时候,当时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用科学解释可能就是精神分裂症,或者小朋友的幻想。比如住校的晚上会看到两张人脸在我上面,而且是外国人,一躲进被子里面他们就笑。每次就会哭,然后跟我妈和老师说,老师就觉得我是想家。

濒死体验之后,我开始重新以另外一种态度接纳这些叙事。之前可能会有很多怀疑,或者用理性去解释。甚至我濒死体验之后,即使是一次那么神圣宏大不可描述的经历,我还在用理性去理解,把它定义为一场幻觉。但是你同时又会被理性的思维给局限住,就探索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各种各样的报告,各种各样的那种 research,为了理解这场经历是什么。结合理性和感性后,我终于开始接纳它。

那次体验无法用语言总结,非要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听起来会很鸡汤,即:所有一切最终的真相,就是爱。那种把所有万物连接在一起的生命力。宗教里用到神啊佛啊道啊,如果用日常的语言翻译,可能只能用“爱”这个词。它不是个人的爱情、友情或对某个事物的迷恋,而是一种庞大的规律本身,是无条件的、自然运作的本质。

不过落实到具体事情上面还是需要非常多的个人觉察。比如去年我很想走,是出于一种恐惧,连说句话都会觉得自己要面临那种恐惧,非常愤怒,而且怎么说,还有不甘心,想念那种可以自由说话的感觉。但是现在我觉得愤怒往上走是一股力量。恐惧消散了,还是想在这边先做着。

我从小到大都很清楚自己要走艺术创作这条路,一直有各种探索。高中毕业觉得想要先更了解这个世界,当时很反感假大空的东西,就先学了社会学和艺术史。2021 年毕业之后做自由职业。去年一年真空,应该所有人都会觉得被抽掉了一年吧?前年一年是我最享受的生活状态,就是每时每刻都非常忙,忙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当时和朋友梅子办了一个行为剧场工作坊,叫“沉洞泉工作坊”。引导参与者们在深度连接下去探索意识的不同维度,去感受艺术的通灵性,以及去创造一个无评判、无恐惧的创作和疗愈空间。每周一到两次,要怎么做每次都不一样。

有一次我们的主题是通灵出发的创作,每个人会被分到一个别人的物件,但不知道具体属于谁。在引导下让大家打开觉知,用感受和直觉去感受物件里面的故事,然后把那个故事以自己的方式写下来,再现场改编成一个即兴的剧场行为表演。这些物件其实都可能带着沉痛的记忆、悲伤的记忆或者是美好的记忆。如果被解读出来了,这些记忆就被一种表演形式重新呈现;如果没有被解读出来,也是一种新创作,记忆被附加了一种新的叙事。

其中就有一个女生,她带了一件白 T 恤,是她之前一段非常 toxic,就是非常不好的恋情里的 T 恤。当时抽到这件 T 恤的是一个男生。他就感受到非常具体的画面,说,当时有兔子玩偶,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没穿,然后感受到夏天那种炎热,门背后一直有人在敲门……就全对上了。当他表演的时候,女生直接在现场哭了。

这种直觉性的能力,就需要你放弃大脑习惯性的思想和逻辑,去感受一些画面,真的每个人都有。其实非常简单,比如说有的时候我会给大家做测试,就做工作坊的时候,我会给每个人一张塔罗牌,背面朝上,请大家“看”塔洛牌的另一面是什么:颜色、图案、事件等等。通常觉得自己很能或者很想要看到的人都看不到,通常只是觉得自己在随便玩玩的人都可以看到很准确的画面,因为没有大脑的执念。

也和精神病院合作过。当时有一个参与者,妈妈刚好是精神病院院长。武汉那个时候不是疫情吗?之前会有志愿者陪患者画画什么的,当时都没了,他妈妈觉得我们工作坊也是艺术疗愈,当时就去武汉待了一段时间。

医院比较特殊,都是社会边缘性人物,有的人是被家庭遗弃了。当时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个被害妄想症的男孩,一直觉得疫情是他弄的,只要你跟他说话,他每时每刻说的都是:你是不是来抓我的,我家人有没有死……好不容易有了信任,他说了几句就会说,你不会是记者吧,你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

我之前有体验过,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因为药物产生了类似的状态,就是被害妄想症的状态,但那次对我来说就只是一次体验,但对他来说,是禁锢一生的状态,真的非常痛苦。所以当时完全可以理解和共情到他。其实和他们对话都会形成难度,所以肯定不是以语言的交流方式。我们是先和他们玩,慢慢了解,让他们信任我们,然后再可能是画画的方式,让他们先打开一下,再开始叙事类的创作。

我觉得(神秘主义或者理性等等)每个人的叙事都不同,然后找到自己合适的就可以了。关键是这种叙事可以跟你的心灵发生共鸣,或者说,它可以让你对生活本身保持鲜活的态度。在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同时意识到有些事情比你的自我更大。

佛教中的 dharma,可以折衷解释为由宇宙的规律产生的你的道路。去除尘垢后,将内心的声音落地至自己最好的能力范畴,同时自然而然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通过行动去成为更觉察,更有爱,更有力量的自己。如果你始终在自己的生存模式里打转的话,终有一天会虚无的。是的,你需要跨出自己的生存模式,与整个世界相连。


Q:最近在做的有趣的事情是什么?

A:我恢复了日常的创作状态,和朋友们一起讨论各种项目。最近在准备的行为剧场和食物有关。因为疫情的时候会饿,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吃的,当时也没有团购,也饿过,只是没有饿到死。但是有很多人真的饿到过。我做了一个建模影像,关于一个女孩即将饿死所以把自己给吃了,进入了身体的内部,在生与死,我与“非我”,“结构”和“自主性”中徘徊。饥饿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关于消化,和进食有关。我觉得疫情开放之后,(整个社会)有点像是疯狂进食的过程,但同时又是一个疗愈性的过程,这种把不同个体融合成一个混合经验的过程,非常矛盾。第三步则是 energize,还在和朋友策划中。然后平时依旧在搞神婆的东西哈哈哈哈,占卜咨询什么的,以及最近喜欢做首饰。

Q: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发现吗?

A:就会发现学过的所有东西,只要你足够在乎,就都会连到一起。发现共联性是最让我觉得激动的点。我无法只做一个事情……从小到大,我怀疑过自己,兴趣爱好那么多,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做,那是不是就成不了什么事。后来发现这是社会对你的 PUA。你完全可以什么都做了,在彼此之间找到相连性。但也有人想把一个事情钻研到底,成为专家,也很好。

Q:有什么觉得困难或者你试图解决的问题吗?

A:希望家里空调可以更凉快一点。夏天快来了,我们住在阁楼上,空调吹不到。

Q:想邀请什么人来继续接力?

A:EVA,实验剧团老妖精的创始人之一,会手语。最近通过她接触到一些聋人朋友,和他们有了深入交流,感触到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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