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菜籽

近日觀看舞台劇，當中有一幕，大兒子質問母親既然不愛父親，為何還要選擇跟他，母親說：「我冇得揀。」大兒子聽後感錯愕。母親繼續說：「那個時代的女人，冇得揀，係咁就係咁」。

也許對於「現代人」/「男性」，要想像「冇得揀」的女性時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查實可以不用想像，閱讀這本由廖輝英的著作《油麻菜籽》即可。

第一次聽「油麻菜籽」這四個子，一定會提起中音歌后蔡琴的歌曲《油麻菜籽》［註1］，上網找尋歌詞時，才發現它也是一套同名電影，1984年上映。這電影曾獲得金馬獎最佳女配主角及最佳改編劇本，及香港金像獎年度十大華語片。電影今年再度以4k上映，而同名小說集亦同時出版。

這書結集了四篇短、中篇小說。第一篇是〈油麻菜籽〉。「我」是一名女生，家中排第二，上有兄長下有弟弟及妹妹。父親是一位老師，母親則是醫生的女兒，有學識，見過世面的女性，卻因婚姻而困在家中。母親除照顧兒女外，同時忍受著父親在外面拈花惹草。父親因與某位有勢力的人士的女人上床，結果在年三十晚那一天上演一套「大戲」，亦因這樣，這一家無法在當地立足，只能搬家到台北。到台北後，家庭地位逆轉，母親變得更加容易發怒，父親雖變得很懦弱，然而與女兒「我」的關係慢慢變好，而「我」亦因此被母親視為「叛徒」⋯⋯直到出嫁的那一天。

作者並沒有在書中灑狗血，反而用平靜的方式去講故事，不過不代表沒畫面。比如年三十年的那突發事件，三個幫派人坐在客廳，父母跪著，弟弟不知發生什麼事而突然大哭，大哥一把掌打細弟，媽媽立即起來，打大哥一把掌，對著大哥、對著「我」說「你/妳死了呦」。即使沒看過電影，也能想像媽媽的情緒，是包含著對父親不滿而一併爆發出的憤怒。

讀著讀著，感覺這小說的主角並非「我」，而是媽媽。媽媽的一言一行，影響著一家人。「我」/讀者在旁邊看著媽媽，一方面覺得她很可憐，一方面又覺得她很討厭。我會視媽媽的情況是反映那時代的變遷：女性從沒有地位、沒有選擇的時期，慢慢轉變成有些地位（但仍是在父權允許下）、可以選擇的世代。媽媽她剛好只有份看著女兒可以搭著「順風車」改變命運，而自己只能停留原地嫉妒女兒。她一方面要女兒好好讀書，但又同時灌輸她只是「油麻菜籽」，帶著仍是上一代對女性的想像，仍存有父權思想下遺毒：兒子才是傳宗接代的那位，女兒仍是潑出去的水。

書中兩次提及母親用油麻菜籽形用女性：

「妳計較什麼？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落到哪裡就長到哪裡。沒嫁的查某囡仔，命好不算好。媽媽是公平對你們，像咱們這麼窮，還讓妳念書，別人早就去當女工了。妳阿兄將來要傳李家的香煙，妳和他計較什麼？將來妳還不知姓什麼呢？（頁30）

「不結婚未定卡幸福，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嫁到歹尪，一世人未出脫，像媽媽就是這樣。像妳此時，每日穿得水水的去上班，也嘸免去款待什麼人，有什麼不好？何必要結婚？」（頁52）
（大概意思：不結婚不一定是幸福，女人的命是油麻菜籽，嫁得不好，一生都無法脫離，像媽媽一樣。你現在每天都穿得漂亮上班去，也不太需要去招呼什麼人，有什麼不好？何必要結婚呢？）

油麻菜生命力很強，去到哪裡都能生長，本這來比喻女性的堅毅、吃苦耐勞。然而，當「媽媽」落在土上，卻生長出一堆矛盾的思想：一方面覺得女子要嫁才完滿，卻又一說結婚不一定幸福；一方面認為女子有得讀書是好事，但當哥哥的成績不及「我」時卻不悅地道「肥不到豬卻肥到狗」。這是一種苦毒，不斷毒害著母女的關係。

雖然這種矛盾一直圍繞著媽媽與「我」的關係，然而「我」很明白媽媽的無奈。書的結尾講到媽媽終於看到「我」出嫁的一天。當「我」回頭看著憂鬱一生我的媽媽，心中充滿著感謝。

看到這裡，腦海響起李宗盛所寫的《油麻菜籽》的歌詞，蔡琴唱的，正是「我」向媽媽的回應：

誰說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只是你不知將它往那裡栽
就算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但是我知道了怎樣去愛
⋯⋯
我好高興有了自己的將來

女性在一刻，終於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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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女性的地位的確在上升，但仍是在父權的允許下。這理論思想在〈紅塵劫〉亦反映著。女主角黎欣欣從事廣告界，本來好好工作，努力爭取一個新客戶，就在快要成功之際，卻因為男上司耍手段，以緋聞而奪去了成功的機會。男上司沒有因這緋聞而影響，但她卻被辭退。女主角不憤，到另一間廣告公司工作，為了爭一口氣，遊說那客戶「過檔」到她工作的公司。總於成功「搶回來」，卻被前男上司打電話問「何必睚眥必報」。隨著在廣告界打滾越久，在事業、在愛情，都不斷受著「挑戰」。

其實直到現在，女性在工作、家庭上，仍被壓在父權下。工作崗位上，女性作高層越來越多，但總被稱為「女強人」，彷彿要「去女性化」才能爬上高位；另一方面，社會卻仍要女性處理家庭一切事。男性回到家，可以什麼都不理；女性卻沒有這回事。雖然慢慢見到改變，卻仍是很緩慢前進。

另外兩篇〈失去的月光〉及〈小貝兒的十字架〉，一篇是講述女性在日式酒廊安身的故事；另一篇是講到外甥出生世後，因為父母的婚姻破裂，而慢慢影響他對其他親人的情感，最後他視姑姑（即「我」）為壞人——媽媽不斷地灌輸的苦毒，成為這小孩子一直要背的「罪」。

在電影上映的39年後，再次閱讀這些女人、家人的故事，真的讓人感到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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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蔡琴《油麻菜籽》（YouTube）——
https://youtu.be/DJt8YcoJMxY

《油麻菜籽》（博客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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