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藍天

金子美鈴

2023 年 4 月 11 日

久違的日本作家系列又來了。今次選了今天（4月11日）生日的金子美鈴（Kaneko Misuzu）。

第一次聽到金子美鈴的名字，應該是從繪本作家貓珊中認識。在書店曾找到金子美鈴的作品，但是不齊全，或是簡體字，所以並未購買。直到4月初到書店瀞書窩中，在書堆中找到她的全詩集，立即買走（跟書的緣份，真是擋也擋不住）並在假期其間閱畢。

金子美鈴出生於明治36年（1903年）的山口縣仙崎村，她的姨丈是開書店，而父親被派駐到仍是滿清統治的營口市，經營當地書店。只是在美鈴三歲時就離世。之後她就與母親、弟弟一同在姨丈的照顧下生活。年少的美鈴，已經在姨丈的書店整理書籍，亦開始創作。到了大正12年（1923年），她正式在書店上班，而她的童謠作品開始在各個雜誌登載。這個時段的美鈴，應該創作高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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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美鈴512首詩，都是來自她的成長環境——大海是創作題材之一，因為仙崎村在海邊，著名的作品〈我與小鳥與鈴鐺〉（〈私と小鳥と鈴と〉）就是這樣情況創作。大自然如天空、雲、星星、土、草等；人物與母親、弟弟、朋友，無不入詩。詩句很簡潔，彷如孩童看世界。先介紹其中一首〈雲〉：

〈雲〉

我想變成
雲

輕飄飄、軟綿綿
從藍天的這頭
飄到那頭
看完風景
晚上跟月亮
捉迷藏

玩膩了
就變成雨
跟雷哥哥
結伴
跳進
自家的池塘

〈雲〉

私は雲に
なりたいな。

ふわりふわりと
青空の
果から果を
みんなみて、
夜はお月さんと
鬼ごつこ。

それも飽きたら
雨になり
雷さんを
供につれ、
おうちの池へ
とびおりる。

閱讀每一句時，腦海幻想著情景，想著想著，我也想變成雲一起玩耍。作者有如小孩般，帶讀者回到童年時。

書中亦有一些作品是描寫小人物，如〈花店的爺爺〉，很讓人玩味：

〈花店的爺爺〉

花店的爺爺
去賣花
花在小鎮上賣光了

花店的爺爺
有點失落
種的花都賣光了

花店的爺爺
天黑後
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花店的爺爺
做了一個夢
夢見賣掉的花都很幸福

〈花屋の爺さん〉

花屋の爺さん
花売りに、
お花は町でみな売れた。

花屋の爺さ
さびしいな、
育てたお花がみな売れた。

花屋の爺さん
日が暮れりゃ、
ぽっつり一人で小舎のなか。

花屋の爺さん
夢にみる、
売ったお花のしやわせを。

種花然後賣花，是自然不過的事，但爺爺卻對花有了感情，花賣光了卻感失落。然而，作者最後一節，讓爺爺知道，花過得很幸福。賣花的爺爺，也應感到安慰。詩句這麼簡單，但能撫慰人心。這是美鈴作品的特色之一。

美鈴也是一位對動物有感情的詩人。因為她住在海邊，有不少題材是跟魚類有關，如〈鯨魚的法事〉。短短幾句，就描述不同人物/動物聽到鐘聲的感覺受，讓讀者反思，人類是如何對待動物：

〈鯨魚的法事〉

鯨魚的法事在春末舉行
那時海裡能捕到飛魚

那時海邊寺院敲響的鐘聲
顫悠悠掠過海面

那時村裡的漁夫穿著和服外掛
匆匆趕往海邊寺院

海上的一頭小鯨魚
一邊聽著鐘聲

一邊想念死去的父母
想著、想著哭起來

掠過海面的鐘聲
能響徹多遠呢

〈鯨法会〉

鯨法会は春のくれ、
海に飛魚採れるころ。

浜のお寺で鳴る鐘が、
ゆれて水面をわたるとき、

村の漁夫が羽織着て、
浜のお寺へいそぐとき、

沖で鯨の子がひとり、
その鳴る鐘をききながら、

死んだ父さま、母さまを、
こいし、こいしと泣いています。

海のおもてを、鐘の音は、
海のどこまで、ひびくや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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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鈴的姨丈，在1926年2月，為美鈴安排一段婚姻：與書店的店員宮本啟喜結婚，有說為了美鈴夫婦繼承書店作的安排。只是這段婚姻，成了美鈴人生的轉捩點。宮本啟喜雖不酗酒［註1］，卻尋花問柳，不但讓美鈴染上梅毒，更在1928年開始禁止美鈴創作及在紙上寫任何的字，奪去她的創作生命。

1929年夏至秋其間，美鈴在病榻中，將她512首作品騰寫兩份，一份寄給日本三大童謠詩人西條八十，一份交給弟弟保管，然後就終止創作。到1930年，她雖然成功與那渣男（抱歉，忍不住）離婚，但當得悉女兒的撫養權被前夫強奪後，她再也受不了。3月10日晚，她遺下3封遺書，在書店閣樓服毒自殺，結束26載的在世生命［註2］。

被詩人西條八十盛讚「年輕童謠詩人中的巨星」的美鈴，就這樣隕落。

與很多文豪一樣，她的作品在她去世後被人遺忘。直到1982年6月，童謠詩人矢崎節夫不斷尋訪，終於與美鈴弟弟的聯絡，取得美鈴的作品，並且將美鈴512首作品出版成書。她在大正年代創作的作品，並沒有受到時代的影響，深深打動讀者的心。她的作品收錄在日本中小學教科書，亦翻譯多種語言。

雖然美鈴去世超過30年，在明治時期定立的舊著作權法下，應該再無法提出擁有，但因為她大部份作品並未公開，而在出版社出版著作後，同時成立「金子美鈴著作保存會」，變相她的作品需得到版權持有者同意才能出版。故此收集明治大正昭和文豪作品的網站青空文庫，找不到美鈴的作品。［註1］

美鈴的作品不但以文字呈現，亦有歌曲。作曲家浜圭介以她的詩入曲，創作《みすゞのうた-金子みすゞmeets浜圭介》。［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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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這本，的確印刷精美——裸背線裝［註4］。不過，我不明白為何沒有目錄，沒有作者介紹、推薦序文，更沒有索引。對於想要將作家一系列題材的作品做比較，甚為不便。而詩文在兩頁的靠邊，有大量空白處，對某些讀者而言，也許會覺得浪費。但我卻感到很好，因為可以在空白之處抄寫原文，或者寫閱畢後的感受。

詩集的最後一首，是以下這一首：

〈巻末手記〉
——寫完了
    寫完了
    可愛的詩集寫完了

雖然我手寫我心
心中並沒有多少激動
好寂寞啊

夏天過去
已入深秋
寫詩不過是雕蟲小技
只不過心中空虛難消遣

寫給誰看呢
連我自己都不覺得滿意
好寂寞啊

（啊，終於
無法攀登而返回的
山的身影
消失在雲裡）

總之
明知空虛
卻在秋夜的燈下
專心致志地
寫下去

從明天開始
寫什麼呢
好寂寞啊

〈巻末手記〉

――できました、
    できました、
    かはいい詩集ができました。

我とわが身に訓ふれど、
心をどらず
さみしさよ。

夏暮れ
秋もはや更けぬ、
針もつひまのわが手わざ、
ただにむなしき心地する。

誰に見せうぞ
我さへも、心足らはず
さみしさよ。

（ああ、つひに、
登り得ずして歸り來し、
山のすがたは
雲に消ゆ。）

とにかくに
むなしきわざと知りながら、
秋の灯の更くるまを、
ただひたむきに
書きて來し。

明日よりは、
何を書かうぞ
さみしさ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