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对你说

viaje a la l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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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忽视如太阳的光,强悍剥夺凡人视线,爱的能量如太阳般耀眼,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们心知肚明。

妈妈,很快我将要离开这个东南亚国家,去往更远的拉美。我应该在离开前回家看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这样说。出国后的这两年一次没有回去过,不,很早我就是这样了,自从高中毕业,一意孤行选了个离家36小时火车的地方读大学后,就很少回家,大三大四开始实习后就更少回去了。从小到大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上学,遇见了很珍贵的朋友,我努力在自己的乐园里为自己编织出爱的模样,也很幸运地拥有过爱与被爱,伤害与被伤害。其中爱与被爱的样子是新鲜陌生的,而伤害与被伤害的样子似曾相识。

今早醒来,狗狗如常趴到我的胸口,满眼看着我,爪子不似手灵活,但爱常常就是笨拙的。爪子在空气中挠啊挠,话也不会讲,省去了“我爱你,我也爱你,你爱我吗,你还爱我吗,我是为你好,你是为我好吗?” 这些陈词滥调。爱是强大的,爱无敌,爱的存在不依赖言语、动作,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爱是这样一种,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的东西。

我伸出双臂圈住小狗,微笑和它说早上好,晨光透过窗打入卧室,落在我的小腿、地面和墙壁的一角。我突然想,我多么希望我是一个想家的人,一个喜欢回家的人。

记忆中你说过很多次把我拉扯大就离开他,小学时我怀着不安和恐惧听着。中学时我代替你和他大吵,我劝你和他离婚,我告诉你离开他后我们依然能过得很好并条条举例,力证另一种可能的存在,你只是流泪。

某个暑假回去,某个下午,他不在家,妹妹在房间学习,你来我的卧室闲聊。聊着聊着,你突然提起几个月前的某一天,又和他起了争执。因为生意的事,我听完并不陌生,往往这样的吵架都是以你有理有据,而他一通脾气,你的话无处可说展开和结束。这样憋屈的状态不是第一次。可那天晚上你憋屈得睡不着,凌晨,你起身到厨房拿起做菜用的白酒,灌了几口。接着你走到妹妹的房间,你告诉她家里的存折的密码,金饰的位置。然后,你走出家门,步行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从前我夜跑常去那里,走路的话,20分钟的样子吧。妈妈,那一路,你走了多久呢。

你走到公园入口处的桥,你说你打算跳下去,你说那一天你真心寻死。可是又想到妹妹,你决定先把她拉扯大,起码拉扯到她也大学毕业,很熟悉的话语。说到最后你掩面哭泣,那是你哭的方式,没有声音,最好也不被看见,你的眼泪,很遗憾只是在伤害你自己和你的孩子。

你很可怜妈妈,但是我不由得想象,那天半夜被你叫起来交代遗言的妹妹,那一年她九岁,她是怎样挨到那个天明的。我可以想象得到,感同身受,因为曾经身临其境,不同的事件,同样天塌地陷的无助感觉。

我对母亲这个身份的观察,大部分素材来自于你,展现在我眼前的是这样一个样本:生意上做得不比他少,家务上你几乎全包,话语权你几乎没有。凭什么?我始终愤愤不平,而你好像早已彻底接受了。 十几岁的某一天,放学骑车回家的路上,就想通了不生育才是更利于我生存和身心健康的人生方向,我记得那个下午,记得那个下午在心里下了决定的自己。

不要哭,我们都不要再哭,妈妈。吵架打架,也会比躲起来小心翼翼啜泣来得舒服。中学的我满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今年我27岁,我更清楚地看见,笼罩在一个女人,一个当了母亲的女人头顶的,天罗地网。我现在不会再问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也不会再追究“为了孩子”背后隐藏着的更深的无奈和恐惧是什么。

可你却是不依不饶地在几个月一次的电话里一次不落地追问我为什么不想生孩子。开始我解释,后来我反劝你既然喜欢就自己再生,再后来我越来越少打电话给你。何必自讨苦吃呢,我不应该再任由他们伤害我,我应该停止做他们的帮凶。

孩子,是那天罗地网之外自己给自己系上的又一个牵绊,我剪旧绳子已经精疲力尽,我拒绝新的绳索。还有就是,人格、世界观在童年已基本成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本性同样顽固。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就已经在日记里用甜美去想象死亡了。我的灵魂是这样奇怪,充满着太多对于残忍的别样感受,太多对于爱的怀疑,太多对于世界的不信任,这样的我,让我始终走得很疲倦。我的孩子很难从我这里得到我未曾拥有过的东西,我要怎样去给一个我没有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想家是什么感觉,大学时你常常问我有没有想家,可是妈妈,我已经忘记想家是什么感觉了,我忘记了。互联网世界中见过一些和父母相处愉快、或者说更接近健康关系的样本,爱是这样强大,爱若存在,即使旁观也能得到一丝拯救,移情机制是机体保护系统的创口贴般的存在。也见过朋友和父母关系亲密的样子,家让他们感到安全,感到温暖,那是他们在和世界对抗时可以奔去的庇护所,多么好。

我多么希望,我也是一个会想家的孩子。

毕业后的第二年,银行卡里攒了一点点积蓄,工资并不高,挤压吃穿住的水平,省下来一些。有事回去,恰逢你的生日,我提议买个项链给你,还从来没给你买过首饰呢。你立刻回答说不不不,速度快得几乎像是早就打过草稿,你说“妈妈有项链,干活戴项链不方便,妈妈就想要一个手镯,你看谁谁谁和谁谁谁都有。那一刻我想起小时候,每次学校有课外活动要额外缴费购买东西时就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自己。我想到小时候买衣服时,去往每一家店,永远懂事地挑选价格可承受的衣服,永远体谅知足还感恩。究竟是哪里出错了,这难道彻底是一个圈套。

小的时候追着我们要和谁谁谁一般好的成绩和听话顺从,长大了追着我们要和谁谁谁一般的成功和听话孝顺。幸福家庭的孩子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福家庭的小孩有着差不多的可怜。此外,全世界的人和世界上的人最爱用的仁义道德都站在父母那一边,你永远是错,大人是这样喜欢赖皮的对手,他们用语言构建了许多阴谋。一句“你还小你懂什么”,一句“你现在翅膀硬了我说不过你”,还有一句“再怎么说,他们毕竟是……” 几句话堵小孩的嘴,一直堵着。

如你的愿,花五倍于预算的价格买下那只金镯,送给你。妈妈,你知道吗,在我们拥有的第一台电视机里,我看到了哪吒的故事,那比任何童话故事都更吸引我,那么多人站在李靖那边,包括十娘,只有写故事的人决定听一听哪吒的委屈,愿意纵容哪吒发发脾气。写故事的人站在哪吒那一边,站在小孩那一边。大人常常太欺负小孩了,但是也有一些非常好的大人。比如写下下面这首《儿歌》的安溥妈妈

”还没问你是否也喜欢气球,路边常常在发的那种……如果受了伤就喊一声痛,真的,说出来就不会太难过。“

与你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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