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命所归党如何选择谁当皇帝

2020 年 2 月 8 日

“一党独裁必然走向毁灭。”

1946年《新华日报》，是中国共产党的喉舌（当时是反对党），这是对当时国民党独裁的评论。

中国有一个政府，这和我们一样。只不过在中国，政府不管事。只有共产党才行。各个部委都得执行来自党的高层的决定。有时候更甚，他们纯属摆设。当然，我们可以说“习近平主席”，但这是他最没用的头衔。主席这个职位无法给予他权力；共产党总书记这个职位才行。

中国共产党成立于1921年，秘密党员们在上海开会，然后又逃往嘉兴南湖的一条游船上继续会议。今天，党员人数是八千九百万，比德国人口还要多。即便是在1949年夺取政权之后，它也从未完全放弃地下党的那一套做派。直到今天，汉学家李克曼(Simon Leys)所说的有些话仍然没有过时：他曾如此描述党的观察家的日常任务－－“去翻译一张白纸上用隐形墨水书写的碑文”。(注66)当理查·麦格雷戈的《那个党》(这是描述中国共产党的一部正规著作)在2010年出版的时候，它的副标题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们的秘密世界“。这本书里最记忆深刻的引文来自北京人大的一位教授：”党就是上帝。他无所不在。你只是看不见他。“(注67)

党如今仍然像上帝，仍然无处不在－－但起码有一点在习近平上台后发生了变化：你现在能看见它了。习确保党被众人崇拜，公开而热烈地崇拜。在几十年”改革开放政策“下，党一直避开聚光灯，满足于躲在幕后操纵，习觉得躲藏和淡化这个体系的本质已经不再符合党的利益：”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注68)这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习已经抛弃了邓小平曾经设想的党政分开。抛弃了公民社会和部分媒体争取的那些自由。抛弃了人民解放军首先为国家和人民服务的幻想。严格来说，中国的军队从来就不是中国的军队－－它一直是党的军队，今天仍然如此。”必须毫不动摇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永远响应党的号召，永远服从党的指挥。“习近平在建军90周年纪念大会上对军队说。”党指到哪里，你们就打到哪里。“

党支部在高校、智库、非政府组织和公司里也重新获得了权力；北京的历史学家章立凡谈到了这个国家的”党建“。他说，中国的大学正在把它们转变为”党校“。习近平是个控制狂：他正在通过复苏的党支部实现中央集权，而且他得确保人们都明白这一点。国家、人民和党－－对于共产党的领导人和智囊团来说，都是同一个意思的不同表达罢了，就像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它们本来就不可分割。如果党现在把政府的很多功能取而代之，那不过是让这个体系看上去更诚实而已。2018年春开始的政府重组就是很有逻辑的步骤：党的指导委员会将控制经济部门、金融领域、外交政策、虚拟空间，本来都是政府主管的范围。中央宣传部将接手电影、新闻、出版部门的管理。(注69)中央统战部合并了政府的宗教事务局和侨务办公室。

党不再躲闪和遮掩。中国的各行各业都会开始感受到这一点。以前公司里就有党支部，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那就是个摆设。沉睡的支部。现在他们睡醒了；他们要发声，要参与决策。甚至在私企和外企也一样。合资企业的中方提出公司的党支部要参与业务的战略决策。(注70)所有的党员，按照党章的说法，必须做到“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一个中国的法官是这样解释的：只要发生了利益冲突，一个党员的“党性”就必须战胜他的”人性“。(注71)

在互联网公司腾讯的深圳办公室里，墙上有一个屏幕在显示雇员中的党员人数（2018年这个数字是8000）。屏幕上的腾讯企鹅胸前骄傲地显示着镰刀和榔头。

私企在中国的发展和现代化过程中一直是重要的推动力，但中国新一代的企业家深知他们必须依靠党的善意。美国的经济学教授克里斯托弗·鲍尔丁(Christopher Balding)说：”在中国根本就没有自由的企业，它们全都是北京的劳役，仅仅是程度不同罢了。“(注72)中国的商人不能光顾着挣钱。就像习近平有一次告诉一群商业领袖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得”爱国、爱党、爱人民，主动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2018年５月虚拟空间的管理者和中国互联网巨头们发起了中国互联网社会联盟(CFIS)，(注73)目的是要“推动党组织在行业内的发展”。之后，《人民日报》说CFIS会“认真学习贯彻习近平关于‘建设’互联网强国的战略思想”。(注74)这个联盟的副主席是中国最著名的互联网老大马化腾（腾讯）、马云（阿里巴巴）、李彦宏（百度），他们的“自愿”合作被突出强调。

15年前，共产党为“社会的新阶层”敞开了大门。自此，金钱和权力的关系就益发靠近了。到2018年3月，当全国人大和政协会议（两会通常一起召开）为“人民领袖”和“舵手”习近平再次举行加冕典礼的时候，有超过153名代表进入了胡润在上海发布的中国富豪榜。他们的财富总和是6500亿美元，仅比瑞士的GDP略少一点。

在互联网行业分到一杯羹的大佬们都竞相给党和领导人歌功颂德。电子商务巨头京东的老板刘强东在2017年8月给他的听众分享了一个惊人的顿悟：他说他一直在注意人工智能领域的进展，并“突然发现共产主义其实可以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同一年秋天，阿里巴巴的老板马云也谈了自己对党的19大的领悟。总结为：过去五年党正在变得“更加有能力提升和改造自己”。(注75)在中国，私企的日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马云指出美国两党永远是对立的，而中国有“优势”：没有任何其它国家可以如此“政治稳定”。在一个国家，如果游戏规则是党制定的，而不是市场决定的，那么这样俯首帖耳的乖巧就是精心计算后的必然策略。党的巡查员和代理人可以让哪怕是最大的公司的老板一夜间销声匿迹，关押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来“协助调查”。顺便提一下，2018年11月，《人民日报》披露其实阿里巴巴的CEO马云早就是一名共产党员。

在习的领导下共产党要进行长期全面的变革，但党总是不经意的忽略这一点。比如在宁波，公务员打印了自用的一个手册来鼓励干部的“正气”。(注76) 有一章是这么开头的：“对群众不能说什么，”然后列举了44个例子，大家可以推断，这些话本来肯定是干部的口头禅。看起来，不是每一个党员都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下面是七个例子：

"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但城里的上级领导不这样想。“

”我很忙，别烦我。“

”要是出了事，千万别找我。反正我也不想升官。“

”就这么点工资，加什么班啊，工作明天再说。“

“什么反腐败、讲规矩，都搞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一阵风的事情，熬个两年，风头过了就好。”

“党和你说得一样糟糕。”

“选举的时候给我投票，我会投桃报李的。”

习近平在19大上的讲话刚发表，香港上市公司互联网巨头腾讯就发布了一个app“精彩发言：为习近平鼓掌”。这个游戏app可以让玩家有19秒时间为习近平热烈鼓掌。这个app创造了记录：发布24小时后，人们就累计给习鼓掌了十亿次。

给习近平鼓掌已成为了全民运动。党代会刚开完，央视CCTV晚间新闻节目就用同志们一段长达四分钟没有中断的掌声作为开场。按照澳大利亚汉学家白杰明(Geremie Barmé)的观察，习不再仅仅是“全能主席和终身主席”；他现在是“每个人的主席和每个地方的主席。”(注77) 党把习奉为最伟大的思想家之列，把“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写进了党章。几个月后，“习近平思想”被写入了国家的宪法，习成为毛之后第一个在世时就给予如此殊荣的领导人。实际上，这意味着只要他活着，就不可以被质疑。从现在起，谁要是批评他那当然就是党和宪法的敌人。

很多人看到了墙上的宣传文字。在江西省余干县有很多基督徒，官员们强迫他们把家里墙上的耶稣画像换成习的画像。在河南省，省委领导到东北方向的兰考县朝圣－－参观一棵树。更准确地说，一棵桐树－－习在八年前亲手栽种的树。参观的照片可以在党支部的网站上找到，同时你还能读到全体干部驻足凝望，虔心体味，同时“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然后他们一起聆听朗读习近平所作的词：这首词是纪念党的一位好干部，他在文革前夕为了服务人民一直工作到最后一息。

最近几年，只要有人提出新的个人崇拜正在出现，保证能引发党内的敏感反击。“没有，绝对没有！”在党代会之后不久，中央党校的领导之一谢春涛就大声疾呼。他说，中国已经吸取了历史的教训－－这是暗指毛。“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人们对习的“尊敬和热爱”－－这都是“自然而然”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毛的信徒们以前也是这样说的。那时候的宣传部门还发明了毛的红宝书，现在与时俱进成了习的红色app。它的名字是“学习强国”(本章注释)：－－而且，伟大光荣正确的是，它在2019年1月发布后很快就成为全国下载最多次的app，比微信和非常流行的视频app抖音还要多。党员们不仅能在上面找到总书记最新的发言和思想；他们还可以钻研党的刊物，下载马克思主义经典和革命电影，聊天并互相发送装着礼物或现金的“红包”。但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何这个app成为爆款的秘诀－－他们能集点：读一篇习写的文章就能得一个点，看一个视频也能得一个点。

你在app上花上三十分钟的“习时间”（这是某个用户起的名字）你就能得到十个点，或者正确回答五个”习主题“的问答题也行。如果你在清晨六点到八点半或者晚上八点以后使用app，你的得分就自动翻倍。那些党员可以不听“新闻联播”或者把“人民日报”扔到废纸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你的智能手机记录了你花在上面每一分钟时间和你读过的每一个段落。党重新占领了人们的生活。一些地方的党支部已经用这个app开展学习竞赛，并制定了每个人的目标点数，有些人甚至得忙活到半夜才能完成。

习曾经被颂扬为领导团体的“核心”。这也已经过时了。。。现在他就是惟一的神，那个“改革策划师”，那个“最高指挥官”，那个”世界领袖“和”舵手“。就连党媒都在惊叹和诧异。”是什么造就了伟大的习近平思想？“这是中央党校报纸《学习时报》的头条文章。

惊诧是允许的。在外界开来，推动这个人上升到皇帝的宝座的力量、绝对的速度和战略技巧都令人难以置信。在2012年无人能预测到，当这个党急需一个救世主的时候，能选出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习近平。而且这个人也不是这个窃国统治集团的几个派系所想要的。

习是红色家族的一员，老革命的儿子。他年轻的时候，被送到乡下插队，在中部的黄土高原上过了好几年，然后从基层开始攀登官僚体系的职业阶梯。在这一段时光里，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为了在共产党你死我活的官僚系统里生存，他做了他该做的：保持低调。这也许能解释为何他一直能升到中国统治集团的最高层：权势熏天的党内显贵们觉得这个平庸之人对他们不构成威胁。

习近平让他们都震惊了。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超级权力战略家，干掉了一个又一个对手－－甚至有些对手之前看起来不可战胜。帮他达成目标的是共和国历史上前所未见的长期反腐运动。震惊而敬畏。那些政治运动如潮水般一轮又一轮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真正有权势的人物都能及时着陆。党的高官们在斗争中失败当然会丢掉官职，但很少会倾家荡产，坐牢的更是罕见。习打破了这个传统。他夺走对手的一切。他霸占了所有的权力，牢牢控制了安全部门和军队。在全球舞台上，他也是一个精明的战略家，非常善于利用其它国家的弱点：比如，在外交盲人川普当选总统后，他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发表的讲话，就大大提升了中国的领导地位。

当然，习在党内有同盟，领头的就是副主席王岐山。他是习第一个五年任期的左右手，充当了反腐十字军的首领。习和他的同盟再现了强人政治，对于现今中国欠缺让社会凝聚的共同价值的现状也算一种补偿。情绪操纵和花言巧语都是为了支援真正的变革。是的，习对贫困阶层和中产阶层继续承诺更加美好的生活－－不过他肯定很清楚全国上下的不满情绪和大量经济上受到损失的民众，所以他还给了他的人民一种期待，那就是中国的强国之梦。

习周围的个人崇拜者想要的，就是用一个符号来统领人民。中国梦、发展中的民族主义和鼓吹统一，就是党对被贫富差距、城乡差距严重割裂的中国社会的一部分回应。经济增长正在逐年放缓。对那些在共产党帮助下已经不太体面地聚敛了大量财富的精英阶层来说，可能问题不大，但普通民众越来越担心。现在，党有了习这样的主心骨，他不会丢下小人物。习的远见卓识给中国带来了梦想。习是一个英雄，再次让这个国家在世界舞台上展现力量。习是个思想家，当中国记者路过马克·扎克伯格在脸书总部的桌子时，发现习的政府文选恰好放在了桌上。按照《人民日报》的报道，这本书从柬埔寨到英国，都”让读者激动万分“。习是智慧的领袖，他融合了古代哲学家孔子和韩非子，然后又综合了马克思和毛，证明了在世界各国中我们的”特殊国情“（这个特殊意思是中国将独自创造共产党永久统治的历史）。

一次又一次，宣传机器展现了习年轻时艰苦岁月的照片，那时他和同辈人一样被发配到乡下，“向农民学习”。我们听到的是他不知疲倦地帮助黄土高原上的农户，在陕西省的黄土地上－－神奇的中华文明腹地；睡在窑洞里，照看羊群，还能“挑着一百公斤的麦子走五公里的山路，一次都不换肩。”这个村庄叫梁家河，注定要名垂青史。中国的大学被动员对“梁家河大学问”展开研究。在新闻联播中，你可以看到习在他曾经工作的地方，拍拍婴儿、赞赏苹果树并说道，“我的心留在了这里。”他询问农户过得好不好。他们回答：“党的政策好。农民就有盼头。”

这个信息就是：“看，这是一个来自人民的领袖。”实际上，习是一名“太子党”，红色贵族的后代，一度非常接近毛和邓的习仲勋的儿子。他是被选中的接班人之一，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习的自信来自他的血统。终其一生，他都是为了胜任他现在的角色而被培养：在一个敌对环境中挽救共产党的权力，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共产主义生存。

习非常了解这个国家的传统，并善加利用。腐败的党员干部几乎每天都在吃吃喝喝，习制止了他们，并发出指示，从今往后，工作餐只能是“四菜一汤”。全国各地的官员们再也不能享受高规格的盛宴了。很难说习不知道这一模一样的菜单－－“四菜一汤”－－早在650年前就被明朝的第一位皇帝朱元璋发明了，用来约束南京的群臣。朱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农村，一路搏杀取得天下，赢得天命当上了皇帝。

在中国，天命在传统上是由上天授予某人－－当然得是个有德行和能力的领导人。这个人必须吸引大家追随左右就像磁铁吸引了铁屑；这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超凡领袖魅力给世界带来秩序。如果你不信鬼神，但又确信自己就是那个最有德行和能力的领导人，那么你就直接了当的攫取这样的天命。当习近平在19大之后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时候，他引用了一首著名的元朝诗歌。李树的繁花不需要人们的夸奖，只要让宇宙充满了它的香味那也就足够了。他说：“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些话说明，某些人已经对自己雄霸天下的状况和超凡的领袖魅力充满了自信。

几天前，我参加了北京会展中心的一个活动，按照下发的公关材料，展览内容是全国各地的发展案例。实际上，那是一个像庄严弥撒一般的庆祝活动，那个人被资本主义的喉舌《经济学人》宣布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最引人注目的是用书架搭成的高塔，装满了习近平的著作。一个老太正在翻阅他的《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她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刘，72岁了，是正在修行的佛教徒。哦，我说，佛教徒？刘女士回答：说到底，人们需要宗教－－尤其在中国。所以，她补充道，她特别崇拜习近平。”他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命中注定。“她的看法是，党给国家带来解放给人民带来心灵的平静。她说：“你知道，共产党也是一种宗教。这对我们都好。

本章注释：2019年2月15日《卫报》的文章指出，app的名字”学习强国“，是一个谐音－－表示用户正在向习近平学。这是中文的奇妙和模糊之处，一个字可以有多种读法和理解。所以这个app的名字的另一种读法是：向习近平学，富强中国。

全书尾注：

66. Simon Leys 李克曼 "The Art of Interpreting Nonexistent Inscriptions Written in Invisible Ink on a Blank Page" 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990/10/11

https://www.nybooks.com/articles/1990/10/11/the-art-of-interpreting-nonexistent-inscriptions-w/

67. Richard McGregor, The Party: The Secret World of China's Communist Rulers, London 2010

68. 习近平在中共19大上的发言 2017/10/18

69. 中共中央印发“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新华社2018/03/21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03/21/c_1122570517.htm

70. Alexandra Stevenson, 'China's Communists Rewrite the Rules for Foreign Businesses' New York Times 2018/04/13

https://www.nytimes.com/2018/04/13/business/china-communist-party-foreign-businesses.html

71. 于盟童 "中国法院院长：党性人性冲突时坚持党性" 2016/05/17

https://www.voachinese.com/a/chinese-judge-says-party-princlple-before-human-nature-20160516/3332419.html

72. 原文缺失

73. David Bandursky "BUILDING THE PARTY’S INTERNET" China Media Project 2018/05/11

http://chinamediaproject.org/2018/05/11/building-the-partys-inte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