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ffrea,Y,Z.
Koffrea,Y,Z.

念的第三个学位, 蘇州人; 暂时在伦敦。

刺客的断代

司马迁的《刺客列传》,从鲁庄公与齐桓公(前706年)到燕王喜和秦王政(前221年),差不多四百多年,东周列国的横越。若摒去史事,独见时空,这是霸主到帝国之间的整个诸侯时代。其内部是:管仲、晏婴、子产、卫鞅…他们的权治断代;也是孔丘、墨翟、孟轲、庄周、荀况…他们的论辩断代。当然,也有山耕者长沮桀溺。也有,斯巴达的陆军形成了方阵战术、腓基尼人发明了羊油制作的肥皂、印度教有了一位毗湿奴神…罗马还在王政之中。

刺客呢?我们知道的是,每两个被记录见传的刺客,中间相隔甚远,曹沫到专诸一百六十年、专诸到豫让、到聂政、到荆轲又分别是七十年、四十年、三十年、二百二十年。这些人诉求不同,因由不一…但都采取了刺杀的方式,并以此为生命原则。

每一种断代单元之下的历史,都会让人看到不同的趋势。例如,学术从启蒙、论辩到总结、政权从松散、盟约到集中…刺客的断代一样有从它可以窥见的。那是对生死焦虑不同的时代认知。

曹沫是唯独一个没有因行刺而死的人,他挟持的第一位霸主齐桓公。因为霸主名义上是周天子意志的代行,所遵奉的是业已开始流逝的亲亲大义,所以葵丘上曹沫为他的主君鲁庄公伸张权益时,鲁庄公其实并没有此打算,但霸主齐桓公在曹沫说出齐国恃强凌弱、虚伪行事时,也一下丧气无言。齐国的实用主义者管仲,和桓公说,你践诺归还土地,得到的也是信誉。所以这里的刺客、被刺者都没有死;实用主义和春秋大义也奇妙的和解;甚至刺客终于的不是对某个具体君主的契约,而是周代普遍的宗法契约。这是这个时代的平衡。

但到了专诸和豫让的时代,春秋还可以维系的平衡陡然瓦解了。与聂政相关的《吴太伯世家》、《伍子胥列传》中,吴国是由泰伯仲雍的揖让所来的典范理想之国,吴公子光和吴王僚的叔叔季札,依旧是这种文化的末世英雄。他们的前辈们恪守尊重、心怀理想、人文充沛,但堂兄弟二人却在政见不和,私利冲突时率先背叛了这种精神,专诸伍子胥复仇的工具,也是公子光野心的工具;就好像,豫让所效忠的契约,也是智瑶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之的精神;但三家分晋后的战国时代已经铁马冰河一般而来,最为讽刺的是,随春秋一并消亡的脆弱平衡,正是豫让之精神的承托和来由;最为讽刺的是,如果死的是赵襄子,那智瑶本人就会是这个时代的终结者,是他皈依精神的终结者。但这二人的时代,虽然普遍的公共原则已经陷落,但道义还存在于私人之间,野心家公子光还能被专诸的诚恳一瞬感动,赵襄子作为一个有情感的个人,还在试图为豫让宽恕、动容和成全,使之精神延续。这是这个时代。

聂政呢?聂政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刺客,他刺杀了韩相侠累。可是侠累是谁?做为宰相他做了什么?聂政与他有什么恩仇?已经全部不重要了,聂政只是感慨于严遂的知遇之恩,而一定不能放过侠累,他们的思考过程,功罪论处,全部没有展示刻画,只是聂政同豫让一样毁伤自我,迷惑敌方,终于把仇家砍了。但这人是他的仇家吗?其实不是,这是严遂的仇家,严遂是卿士贵族,聂政是平民屠夫,前者的一点恩惠,客观上就是后者的没齿难忘之情,这是一个竞争的社会。专诸可以同公子光说:王僚拿“我们”没办法。但是严遂只是怕侠累寻仇报复,买了一条杀手的命而已,聂政和严遂不是“我们”,而是主仆。侠累死以后,历史如何变动,聂政不用也无需知道,这是他的忠义。这是这个时代。

荆轲,易水萧萧西风冷,这是刺客的终焉之歌。荆轲当然还是一个古典的刺客,他效忠一个古老的贵族公子,周初大臣燕召公的后裔。他当然高尚、忠诚、严谨,但还是失败了。但重要的是,他失败与否到底不重要,勃兴的帝国时代之政治,并非一个君主的死可以扭转,秦王政的父亲耽溺宴乐,但兼并所致的屠杀和战争,广泛动员的军国、普遍的社会徭役和刑徒;法吏老师…依然在迅猛发动。不仅仅是秦国,也不仅仅是秦朝,赵和楚是这样,就连刘邦项羽也是这样。荆轲就是这样踏上悲歌之途,曹沫不会在登上葵丘时想到的歌,或是心头的情绪、茫然与坚定并存的天人古今……在一个人逆向一个帝国的画面中定格。

刺客列传的断代,随刺客的精神和外部价值,到此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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