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ieCi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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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陷區災胞。

女人與小孩(I)

當天是他們相親後的第七天,三姑六婆怕兩兄弟的年夜飯太冷清,好意攛掇他們在這個難得不用「問老爺」的好日子裡成婚,美其名曰「娶來圍爐」。本來像我這樣的大齡未婚女青年遇到婚禮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在反覆聽聞「新娘是個大美人」之後,我還是控制不住好奇心打算一探究竟。

大年三十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場婚宴,新郎是一位我從未謀面的堂兄, 今年三十八歲,雙親都不在世,和樣子有點憨的弟弟相依為命。新娘來自揭陽鄉下,和堂兄同齡,聽多舌的親戚說,女方是二婚,年輕的時候遇人不淑,早早離婚帶著孩子在父母家住了多年,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伴。當天是他們相親後的第七天,三姑六婆怕兩兄弟的年夜飯太冷清,好意攛掇他們在這個難得不用「問老爺」的好日子裡成婚,美其名曰「娶來圍爐」。這樁速成的喜事,首先基於雙方條件都彼此「合適」,又體現了宗族親人們的「能幹」,一時被傳為美談。本來像我這樣的大齡未婚女青年遇到婚禮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在反覆聽聞「新娘是個大美人」之後,我還是控制不住好奇心打算一探究竟。

宴席開始前遠遠地看到堂兄,不到一米六的個子,方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已經進入中年謝頂階段,五官也是難以描述,一看就是婚戀市場上很不吃香的外表。我忍不住偷偷問媽媽,他是不是因為長得醜才一直沒結婚?我媽無心地點了點頭。雖然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但我只是陳述客觀事實,絕沒有貶低堂兄的意思。他在親戚中的口碑很不錯,父母早逝之後努力賺錢養家,以一己之力蓋了一套小平房,閒暇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去旅遊,聽起來生活狀態很悠閒。

婚宴上和我同桌的是家族裡的大娘嬸子們,以及一位堂妹和她的三個小孩。大娘對著我媽說,當年她們的臨盆時間差不多,後來我比堂妹以及另外一個沒到場的女孩早了幾天出生,除了我之外她們都早已結婚生小孩了。我往旁邊瞅了一眼,最大的小孩已經11歲了,不過堂妹看起來依然年輕漂亮,只是臉上充滿疲態,不知是不是性格內斂的緣故。被掩蓋在七嘴八舌背後沒有說出口的話,從氣氛中我也感受得到——在她們眼裡堂妹這樣的才是人生贏家,而我這種既沒工作又沒家庭的女性真是再糟糕不過了。

新娘遠遠端著酒過來,雖然穿著平底鞋,還是高出堂兄半個頭。走近到我們這桌敬酒的時候我認真端詳了一下,俗艷的濃妝下還是能看出美麗柔和稜角分明的面容,我感到有點惋惜,是傳統刻板印象的作用嗎?我轉頭問媽媽,「她的小孩呢?怎麼沒看到?」媽說,「決定不帶過來了,留給爺爺奶奶養。」我突然想起親戚說過新娘的父母聽到這門婚事成了的時候,「激動得不行」。我又問:「你有沒有看到她剛剛敬酒的時候臉一直在抖?」我媽愣了一下,又白了我一眼說「誰像你一直盯著人家看啊。」

一週後相熟的堂叔說在抖音上看到新娘跳舞的視頻了,又說不知道她能不能在這裡待得住。言下之意是:不知道老實巴交的堂兄能不能管得住看起來有點「愛玩」的堂嫂。一句話概括完兩個人的性格又順道諷刺了一把,潮汕人的毒舌水平真是日益精進。這位堂叔今年三十三歲,雖然一表人才,但由於生意持續失敗一直沒有結婚。他無意間又透露了和我小叔的談話——小叔今年接近五十,不知何故也一直未婚,我總是懷疑他是同志,只是不想同婚——他們看到堂兄迅速俐落地娶了一個漂亮老婆,心裡很是羨慕,表示「要是也能撿到這樣的女人就好了」。

是的,「撿到」——無疑是「厭女症」在男性身上的具體表現形式。他們談論女性時就像在談論一種可以交易的商品,可能他們並沒有「在婚姻中女性就是男性的附屬品」的意識,可是無論是實際生活還是語言表達,通通傳遞著同樣的訊息。整場婚禮中唯一重要的「新娘的意願」,也是我唯一看不見的東西。所有人的簇擁、祝賀、為自己出了一份力而沾沾自喜,都是建立在自以為是之上的集體催眠。我不相信一個無法帶著小孩一起生活的母親在這場婚姻中有多「自願」,在她們眼裏,結過婚生過小孩的女性已經是打折商品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更是呈正比貶值,這樣的情境下,她所能追求的不過是最低限度的委屈之下的及時止損。自我犧牲式的求全,沒有人有權力指摘她的選擇,只是她當時嘴角抽動著的樣子會繼續做為一種隱忍的象徵存在在我的記憶中,提醒我時刻警惕被美化的敘事以及被隱去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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