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民主

我不懂政治，只談人性。

不能否認的一點是我們打從心裡認為完美的世界是行帝制的；只是，那個帝不是人，亦不可能是人。

從一個比較虛幻的角度切入，一個人頂多只能了解自己；我說頂多，因為很多人連自己也不甚了解。我們或許能從歷史、經歷等去推論出人類的行為模式，即便在很多時候皆為適用，但到底只是推論；我們能使用這些理論去猜測別人，但不能去代表別人。

我們只能代表我們自己，僅此而已。

溝通在這樣的處境裡自然最為重要。要作出一個對整體社會來說最合適的决定，必須了解社會裡頭每個人的想法；只有每個人都毫不偏頗且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明顯地，任一超過六個人的群體都難以做到這樣的溝通。每多加一個人，溝通的難度便會因著各種統稱資訊成本的上升而幾何級增大。再小的國家，例如不丹，也難以做到這麼全面的溝通。

更別說有了每個人的想法後還得想得出來一個能讓大家都信服的决定。

那麼，就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有一個全能全知的角色來替我們作主。二，我們認命地接受群體的决定都不會完美，當中必然有人犠牲，或多或少。

人的惰性是無法否認的。不單止那些故意為之的懶惰，甚至我們的身體、腦袋都被設計成方便我們躲懶的。

懶惰的人，就算是喜歡從各種挑戰中得到快感，也傾向能懶惰就懶惰。若有誰能替我們作主，把我們的生活都照顧周全，大家一起豐衣足食，沒有人會拒絕的。

是。如果世上有神，衪給了我們思考的能力，我們卻比較想由衪來告訴我們該怎麼走；我們的智慧最好只用在不影響生死抉擇的事情上。

姑勿論世界有沒有神，顯然就是沒有能替我們解答所有問題、任何問題的存在。實際上，我們只有第二個選擇：接受不完美的决定。

當然，我們的智慧就該用在這裡；怎樣把不完美的决定弄得比較接近完美。在此強調一下，所謂完美，是指一個全知全能者會定的决定；完美是永不能達到的，只能嘗試靠近。

那麼，又回到最早前的問題：我們無法知道所有人的想法，也無法想出最合適、最貼近完美的方案。

一個為人歌頌的帝皇，就是能夠在不完全知道所有人的想法時也能想出最合適的方案。這方案不會完美，但足夠讓絕大部分人接納。這樣的帝皇，我想，不是萬年一遇也大概是五千年一遇吧！在這樣的機率下，即便你有幸遇上這樣的帝皇，也難保他的功績不會被他的繼承者在極短時間內毀掉，然後等個五千年才再遇上幾十年的好日子。

或許聽起來很悲觀，我也有點誇大了；但誰又能反對建立一個好的社會酚耗個幾十、幾百年，毀掉只消一枚核彈？更悲的是，在這最近的一百年裡，世界出了多少個暴君來把這誇大了的想法變成事實？

所以，民主是與人性不相符，但必須推行的事。民主，是在解答問題的前半部分 - 人們的想法。科學家、政客、專家、一大堆貼近權力核心的人把事情簡化成幾個選項，讓普通人以選票來把他們的想法告知；聽起來不甚完美，但至少是在解答那個部分。

蘇格拉底是反對民主的。不過，我認為他反對的不是民主作為解答問題前半這回事；而是民主政制下發展出來的政治架構來解答問題後半部份的不足。

簡單來說，他認為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知識和思考能力去為任何社會方案作定論；所以少數服從多數的投票方式必然會因為社會上有能力思考這類議題的人比沒能力的少很多而引至錯誤决定。

我認為這個想法是對但不完全的。

首先，我認為民主在解答問題前半上是必須的。再有能力的人，沒了數據，也是難以作出好的判斷的；而在社會議案上，民意就是最重要的數據。任何沒有考慮人民意願的議案都是沒有認受性的、是專制的；因為所謂社會，是人來建立的，專制本來就已是與社會這慨念背道而馳的。

人既懶惰也愚笨，這是確定的。所以，假使不給予他們任何資訊，同樣他們也是會作出錯誤决定的；也就是蘇格拉底的想法，不能有民主的原因。這其實是同樣道理，沒有數據就沒有好的判斷；而在普通蟻民的角度看，重要的數據則來自有識之士，讓他們來告訴蟻民每一個選項的相對後果為何。

這才是民主政制最大的弊病：蟻民得到的資訊不單不完全，甚至是錯誤的。再者，因著利益關係，給予蟻民這些錯誤資訊的來源多得如恆河沙數；說謊的不單是政客或掌權者，還有商貢、執法人員、學術人士、專家、你的鄰居、你的姨媽姑姐、你爸你媽、你子你女、你老婆你老公。有時候連自己也會對自己說謊。基於錯誤且不完全的資訊來作决定是對人類極大考驗，衝擊其思維能力和意志；於是便會有人求神拜佛，有人道聽途說，有人盲從，彼此製造更多錯誤、偏頗的資訊。

吊詭吧！資訊越多，反而更不完全了。

所以，在追求民主的同時，我們是有必要去舒緩那堆問題；我不說解决，因為那根本不可能解决。

首先，我們必須讓彼此都明白，沒有一個方案是完美的；我們只能追求貼近完美的方案，即便當中會有犧牲。一個方案貼近完美，不是以犧牲的人多還是少來决定的；而是最符合社會共同價值為依歸。也就是說，在那以前我們還得議出什麼才是這個社會彼此認同的、共同的價值。有些人以為我們有普世價值、人權作為指標，但那其實還需要打磨的；人權到底能否再細分，這本身已是一個值得大家不斷討論的議題了。

然後，我們必須接受人是獨立個體，有著不同的文化、價值觀、語言、知識水平、歷史等等。當你要去溝通，或是游說，以同一種方式是不可能達到真正的溝通的。當你要解釋某議案的好和壞，跟不同人說及，都得使用不同的方式。所謂真相越辯越明，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也是越討論越能走向一統，不說反而只是把東西擱在一旁，終有一天房間還是會爆滿的。

我不懂虛擬貨幣、區塊鏈、去中心化之類的技術，但就這些背後的理念，我認為它是企圖解决資訊受既得利益者操控的問題。這是好事，但缺乏的大概就是向普羅大眾的說明；就是所謂的『說人話』

好些朋友發文指出，人們不去研究這些就是落後、就是拿取少一點的收入也應該、只能眼看別人發達等等。在政制和民生議案等議題上，我對這種想法持否定態度；這種態度是將『無大台』的理念以『移動大台』的方法來執行。如果真正擁抱這理念的人無法將理念更廣更貼合生活地推廣出去，他們也不過是在自己弄自己的大台，吸引一堆有閒情逸致、能力去研究的人來賺快錢；那些朝不保夕的普通市民永遠無法受惠於這種科技，甚至被日新月異的這些另類財技淘汰，逼死街頭。

早陣子，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去學習與時並進，也就只能怪自己囉。後來，我知道很多流落街頭的邊緣人連去公共浴室洗澡也因著沒有智能手機而只能望門興嘆，知道他們很多都是因著自己無法控制的理由而過著如此困苦的生活；我知道有老人家即便有瓦遮頭，也因著防疫在市區裡與世隔絕，病死家中而無人知曉；知道很多努力工作的基層人士每天休息幾個小時，為生計做著幾份工作，手機在身上也沒看多少次。我還能怪他們不去學習，不與時並進嗎？

我們其實比那堆看見有工人冒雨在街上吃飯盒才驚覺禁止堂食有這種影響的高官好不到那裡去。

無論在人類之上有沒有全知全能的神，事實依然是我們不得不自行努力，為自己，也為世界。我們未必能找到最好的，但或許能一起將一個還行的東西打磨至較好；把民主下的社會打磨得更貼近心裡的烏托邦。

在這過程裡，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想說的是，請不要忘掉我們除了智慧外還有一個強而力的能力。同理心。想想，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能力，讓我們在未能有充份溝通的情況下也能體會別人所思所想，從而將之拼入我們的思考中。那是能協助解答問題前後半的能力，而且幾乎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能力；只是社會的腐敗讓我們強行將這能力壓下去，成了蒙上灰塵的放大鏡。

請好好利用你微小的能力。這才是真正的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