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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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母语一般,其他语言更一般,但这些都没有能阻挡我对各种语言和文字的热爱,哪怕是看看也好。

Almuñécar和腓尼基(下)

(编辑过)
想象共同体 族群认同与被认同

古代腓尼基人被赋予许多光环,上自发现了北极星,下到 发明了康沃尔奶油茶(Cornish cream tea) 。无庸置疑,这群来自黎巴嫩山(Mount Lebanon)脚下狭长海岸地带, 被希腊人贴上腓尼基人标签的水手、商人和拓荒者,对古代地中海地区有大得不成比例的影响力。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安那托利亚(今土耳其地区)的赫梯人(Hittites)所建王国、加西特人(Kassites)建立的巴比伦王朝、和希腊的迈锡尼文明(Mycenaean)衰落之 后,地中海便成了腓尼基人的天下。这些商人来自黎凡特 (Levant)所属各个港口,包括泰尔(Tyre )、西顿(Sidon)、比布鲁斯(Byblos)和贝鲁特(Beirut)(见地图一),他们抓住了了许多大好的机会,从黎巴嫩山运来雪松,还有精美的铁、象牙与玻璃制工艺品,与西方交易生铁。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航海技术极高,据说他们还教会希腊人另一项发明:字母。他们的航行遍及整个地中海,甚至超出地中海,从公元前九世纪起,腓尼基人就已经从眼前不远的塞浦路斯岛抵达西班牙的大西洋岸,开始打造殖民地,比希腊人的西迁要早很多。

腓尼基的这些西部殖民地当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迦太基, 传说中建造者是泰尔公主狄多。迦太基本身就是独霸一方的强权,一直和罗马帝中在西部激烈争夺霸主地位,而且在汉尼拔 (Hannibal Barca)领导下差一点就成功了。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Polybius)曾亲眼目睹迦太基在公元前146年 被罗马人摧毁,他说,迦太基应该是当时全世界最富庶的城市。


腓尼基人建立的据点 (图片来自网络)

纵然如此,腓尼基的历史却始终没有受到古典历史和考古学家的重视,他们对希腊的辉煌和罗马的伟大更感兴趣。或许正因如此,这个似强盛无比,且创造了当今多数语言所使用文字的先祖,后来在一些族群甚至国家寻求独立时,便会将腓尼基人认为自己的始祖。

前篇中提到的牛津大学教授Josephine Quinn所著In search of the Phoenicians便尝试发掘更真实的腓尼基人,旨在提出“腓尼基人其实并未以具有自我意识的共同体或民族存在过”,同时提出质疑: 为什么一些个人和民族对于想成为腓尼基后裔如此热衷?这种热衷从古希腊和罗马到现代欧洲诸国兴起之时,甚至当代一些地中海民族国家依旧如是。

而作者认为是后世为腓尼基人加上了“民族”这一现代概念。厄内斯特·盖尔纳曾说:“民族主义并不是民族对自我意识的觉察,而是从无到有创造了民族。”而所谓的“腓尼基人”正是现代的民族主义创造并维系着一个古老民族的典型案例。

一般人总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界定为某个特殊民族或族群(ethnic group)中的一员,这是一种出于相同起源、 祖先,以及通常是固有疆域的共同连结,与当代政治、社会,或文化渊源、遗存的某种假定并不完全相同。后者与19世纪欧洲关于民族主义和身分认同的独特观点有关,而且并非放在任何时空条件下都适用,有时甚至适得其反。这种基于种族假定(ethnic assumption)的分类简单粗暴,极具危险性,著名的案例有1885年英国的乌干达殖民政府与比利时的刚果殖民政府强行分割出国界,把当时长期自我认同形成的巴纳人(Bayira)中的一部分也彻底分离出来,这群人称为巴康佐人(Bakonzo)。

这类外部标签现象,并不局限于非洲或西方殖民主义,其他个案还包括中国汉族为主的政权对苗族和瑶族的民族划分,类似的手法也发生在苏联政府时期,前者也正是照搬了后者的方法。

腓尼基字母(图片来自网络)

“种族假定”也增加了历史学者在方法论上的困扰,如腓尼基人这一标签,便是典型的在还没有提出问题之前,就已经先有了相关历史解释的答案。这些标签假定它们所选定的人群之间存在某种根本的共同性,但这共同性其实是不太可能被证实的。以往的历史学家却更习惯于把种族源头当作某些时间点,在特定社会和历史背景下所出现的意识形态,尤其是在变革或危机之际,如国家兴起、被外族征服之后、民族大迁徙之时的需要,却忽视了种族最早的源头。如詹姆斯·斯哥特引用俄罗斯边境被历代俄国沙皇、奥斯曼人、波兰人充作骑兵的哥萨克人(Cossacks)为例,他说哥萨克人 肯定始于遍及俄国的逃跑农奴,聚集在边界而产生的。之后按照这些逃跑农奴所在的地点,形成了各地的主流人群,于是有了顿河哥萨克人(Don,在顿河谷地),以及亚速哥萨克人(Azov,海 水的意思)等族群认同。

尽管斯哥特这类种族叙事充满魅力,却越来越呈现出一种危机,因为它已经遮蔽了这些种族的源头。古代建构种族的个案,不能代表这类个案就是某一现象的标准。我们有很多理由可以推测,在识字率极低、教育、通讯、交通等现代化程度的情况下,古人的共同身份基础和规模会比现代社会所讨论的种族要小太多。此外,若没有历史学家和谱系,人们就不会那么重视在某种程度下维系多数族群身分的祖先观念和血缘关系,而这类认同其实为很多民粹主义者所利用,无论是二战时期的纳粹还是今天的普京政权。

一些现代人以为的古代民族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民族,比如古代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凯尔特人 (Celts),还有古克里特岛的米诺斯人(Minos),这类相似的群体基本是现代考古学家”创造“出来的,腓尼基人亦是如此。甚至希腊人的共同身分也值得怀疑,历史学者瑞贝卡·马丁曾指出:“希腊人的原型并无清楚的定义,尽管精英知识分子在讨论希腊人本质时所用的证据,也非常可疑:到底对绝大多数希腊人而言,身为希腊人有多大意义?毫无疑问的是,肯定比对现代的学者们意义来得少。”

而不久前,一直将自己视为“伟大的突厥人”后裔的土耳其人的基因检测结果显示,他们的基因更接近希腊人,为此这些愤怒的突厥后代们要起诉这家基因检测公司。

从在Almuñécar的腓尼基人遗迹发散了太多,除了探寻过往的好奇心外,更多的是提醒自己,不要被想象的共同体所迷惑,不要轻易去相信某种族群认定,更不必在意自己的汉族身份,这种被赋予的身份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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