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百利甜
香草百利甜

亚女/栖居文字/写一点流浪的小心思

Roe的夏天

铁道公园、独立日烟花、旧书店猫咪、穿蓝裙子去游行

此文整理同医学生在一起时创作的日记、诗歌、散文。时隔近一年回望那个放肆的夏天,我做了许多狂妄的事。那些关于爱、哲学、政治、生命的对话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他给我的21岁留下很多值得回味的记忆,一些气息延续至今。尽管没能走到一起,但我依然感谢我们能够分享那些如同comrade的情愫。他是一个很珍贵的人,未来我们会散落在世界的不同地方,但我知道,我们在打同一场仗,我们拥有同样的乌托邦。

2022.6.15

今天同医学生约会,我们在公园里散步,看穿着时髦的情侣坐在一起织毛衣。他谈到医学研究中的伦理问题,许多珍贵数据都来自不道德的人类实验。路过好些有彩虹旗帜的房子,我说身边有朋友实践lesbian separatism,他表示某家同志运营的书店有漂亮的海德格尔、尼采等欧陆哲学家的印刷本。

我们去了某墨西哥餐厅的happy hour,吃过晚饭到一个很美的教堂前,两个人依偎着等太阳下山。跑去买冰淇淋,在地铁上一人戴一只耳机听我最喜欢的band。我带了Caeiro的半首诗折成千纸鹤给他,他惊喜地说:“从来没有人送给我过诗歌。”

“Date 2带给你后半首。”“我已经计划到date 6了。”他严肃脸。

2022.6.20

在他家看电影待很晚,觉得凌晨回家太累,可留下过夜又没准备好发生些什么。犹豫之间他突然开口:“如果你在担心性的事情,我的答案是No。”

洗漱后见他衣着整齐躺在床上,靠过来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晚安。

望着窗台上的绿植出神。梦里很久以前让我生病的男孩子同我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2022.6.21

医学生最认同的哲学家是马尔库塞,书桌上放的书是worker’s power,在街上路过homeless举着牌子他会轻轻说抱歉。“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想从医学院退学,然后去做赤脚医生。”

某天我们聊到了不起的盖茨比,他说Gatsby拼命挤进不欢迎他的“上等人”圈子,强迫不爱他的女人,“挺混蛋的”。

我:你竟然比我左。

2022.6.24

请告诉我这是平行时空吧。一觉醒来川普从没当选过,金斯伯格依然优雅地坐在法官席上,男人也不可能对女人的子宫指手画脚。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身边的他:“你怎么了?在梦里大喊堕胎不堕胎的。起来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医学生从实验室出来立刻去了市中心的游行,告诉我至少好消息是自弗洛伊德案之后他还没看见美国人这么愤怒过,8条街全部堵得水泄不通。

本来我们明天的安排是看电影,吃饭喝酒(可能还去夜店鬼混一下)庆祝我终于交完夏校的论文。现在估计得上街大吼大哭以及跟陌生人聊一天reproductive politics。

2022.7.1

记录一点医学生的求生欲回答:

某天看电影,我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最喜欢的porn channel是哪个?”他:“呃,由于porn容易让我想象对女性不尊重的事,所以很久不看了。”

刷IG的时候说:“这个女孩好漂亮。”他迅速地接住:“你最漂亮。”我扶额:“没有在对比好吗。”“不管。”

他很擅长制造一些满分答案。

2022.7.2

从电影院出来,刚好在聊存在主义,佛,道以及别的生活哲学。“根据佛教的说法,我们可以相遇相识都有因果在其中作用。”“是好的作用吗?”他问。我点头然后牵起他的手。

逛街时看见商品旁贴着纸条:“偷东西是bad karma。”靠在一起笑很久,身旁正在挑衣服的女生停下动作绕过两个小孩子。

2022.7.5

独立日和医学生约在午后野餐,买了芒果smoothie坐在草坪上聊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日落前去酒吧喝了两轮鸡尾酒,微醺以后回他的公寓从make out不小心变成做爱。穿好衣服把伏特加装在水壶里混进公园,烟花放到一半所有人开始疯跑,有人开枪打伤了两个警察。今早起床觉得世界很远,问他我们是不是死在昨天

2022.7.7

这两周弄古希腊哲学,起初兴致勃勃立誓每天要学八小时,结果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开始望着天空发呆,问就是“我知道我一无所知”的retard样。跟男的碰面:“本人已七天没说英语。”他吓一跳道:“你怎么做到这么好的天气在家天天读古希腊?”

那天我喝醉了都在讲Life is intrinsic rather than instrumental

2022.7.12

和医学生同居第一天

看见他从冰箱里拿出从日料店打包的拉面,打开包装盒直接开吃。我瞳孔地震:“不用热一下吗?”他摇摇头:“都是食物而已啊。”我:“你会被亚洲家长灭掉。”

他用三小时给我做了炖红薯,还牺牲养了四个月的甘蓝,我尝了一下:“接下来做饭的事on me。”他无辜地说:“我要给kale办葬礼。”

2022.7.19

医学生是很少见的将公共议题生活化的人:出于环境可持续发展的素食主义者;每周从本地农业网站上定有机食品;偶然间在他的桌上看到许多从工会寄来的感谢信,因为他一直在donate;非常节俭,贷款打工付学费之余剩下的钱帮助身边有困难的朋友度过难关;社交媒体上都是关注minority和工人权益的信息。

我常笑他是chosen to be poor,他回答自己只是想脚踏实地,大多数人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上周末去城里的左派社区,有很多queer culture商店,他有点可惜地说:“他们用queer符号挣钱,依然对员工很差且骨子里反同反跨。”

他讲大多数中产充满同情地看完新闻然后继续吃brunch。是这样。

2022.7.22

他从同朋友的聚会回家说要跟我分手,“因为我不可能爱你,继续走下去对你不公平。”我看着眼前这个五小时前在地铁站门口吻我的男生,没有讲话。“你怎么想?”“我想明早起床你会把刚才说过的话忘掉。”不会。他说。

我低头发呆,回忆每次路过列车他都提醒道“要一起去海边”。

然后他从容地杀死了我的夏天。

2022.7.24

祖老师收留我在她家醉酒两日,发信息骂他幼稚冷血刻薄爱无能,从持续大哭的疲惫昏睡中醒来陷入存在主义焦虑。回家后和他达成协议只在这个夏天做恋人,“你真的不在乎吗?”他很小心翼翼,“我没那么爱你。”我悄悄地撒了一个小谎。

2022.7.27

失落的星期三。昨晚喝酒脑海里闪过我和他交往的星星点点,总觉有异样的隔膜,仿佛我说出的英语是他从未理解的中文,亲吻缠绵把所有甜蜜揉进身体都不真实。又梦见在咖啡厅遇到他买美式,我像在中国看见漂亮的白人男孩那样,回头一瞬。我们并不相识。

重读《我爱比尔》,美国画商说他要西式画法下的中国,但不要国画。他也格外中意我写诗画画跳舞,大概被这个整天谈论哲学艺术社会的亚洲女孩吸引,但对更深的探索没兴趣。如中国菜好吃,顿顿吃也腻味。想到这里心里病恹恹的。

2022.7.29

偶然发现好朋友在同一座城市,于是天天约他在家附近的酒吧喝几个round,之后醉醺醺地走去市区热闹的餐厅吃饭。他讲自己刚结束一段异国恋,我学小说里打趣道:社会主义国家的小孩不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小孩谈恋爱。我们都笑,快活里都是心碎和彷徨。结账时醉到算不出小费,他低声说不爱就好啦,爱太挥霍。

2022.8.4

上周六本来准备外出,他路过实验室突然想起还有工作,于是把预约往后推三个小时,我慢悠悠梳妆打扮还是在餐厅门口穿着高跟鞋等他许久。站在台阶上盯着自己刚涂的指甲油心想他是好人,但不是好的恋人。赌气点了很贵的酒拖着他散步,回家发觉脚又肿又痛。他只会怪我爱漂亮的,仿佛美得太用力就不可爱了。

对我们都在积累事实摆脱对方感到好笑,回忆起第一次约会我提到纪录片Made in LA,他耐心地告诉我西海岸的移民史和工人抗争。我望进他蓝色的眸子,有些重要的事情在那一刻发生了。正如现在,我听见他说没有时间准备七夕,没关系,我平静地别开眼,因为有些重要的事情在这一刻也发生了。

2022.8.11

七夕那晚在老城散步,走进某家爵士酒吧聊到未来,他抱着我道“你值得爱你的人”,我侧过头望见乐队里的年轻面孔,眼泪掉在粉色鸡尾酒里晕开。回家躺在床上吃冰淇淋看《苦月亮》,他讲巴黎人只是不喜欢游客,我学女主舔他嘴角的奶油,觉得好好笑。放完半部我们就睡着了,定格在Oscar说“It turns sour”。

2022.8.14

从独立日的枪声跑入相信“上帝未死”的基督徒中

骄傲月被烧毁的旗与碾过游行队伍的货车

地铁上神智不清的流浪汉和妓女

德克萨斯最后解放的黑奴

破碎生锈的工厂

警察 医院 教堂 贫穷 危险 死亡

Cities are burning cuz people live in fire.

世界本是炼狱之琉火

明天 在湮没的许诺之地漂泊

2022.8.21

即将告别的日子里,我们抱得越来越紧,吻得越来越久,像两只濒临脱水的鱼,感知到分离如同死亡。“那些下午我决定要走,一无所有。”写好信放在桌上,他以我期待的方式读出“The summer”,深呼吸拥抱我,想起第二次约会,只是这次没有犹豫地吻上来。怕掉眼泪匆忙上车,但愿我留给他的不止雨水一盒。

2022.8.23

好朋友从日本回来,同她一边吃甜腻的cupcake一边聊已然在我身后的夏天。她说很开心我有一段“summer fling”,想到瑞秋在老友记里面讲这个词的情景,fling被翻译为“露水情缘”。

2022.6.29 散文 栗树街四十一号

天空如洗过般的蓝,绿植随风轻轻摆动,街对面的日本餐厅和泰式酒吧距离开门营业还远。白色床单,黑色风扇,脚趾上的艳红丹蔻。一只手臂横过我的腰,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早安。”我笑着窝进他怀里,“早安。”

踩在地板上,踢开散落一地的衣物,伴随着正在上升的心率,昨晚的记忆片段式地闪回我的脑海。跑过火车轨道,在湖边接吻,脏马提尼苦涩得难以下咽。做爱之后躺在他身上流泪:“我恨自己这么喜欢你。”他只是不停吻我,“我们会再见的。”

可我不想说再见。

在阳光的剪影和斑驳的树叶间穿梭,他对坐在阶梯上的老太太说:“早上好。”她缓缓抬起头:“你们俩的头发都很漂亮。”我们微笑道谢。他转过头道:“如果我们有孩子,他可能不会是redhead。”“为什么?”我格外中意他一头标志的爱尔兰红发。“因为发色遗传是隐性基因。所以我们孩子的孩子是redhead的几率更大些。”

“那希望他们会有孩子吧。”尽管我知道一切只会定格在这个夏天。

到街角的咖啡厅落座,我四处张望着,“美国人吃早午饭也喝酒么?”他点头戏谑道:“当然。经过周六晚的宿醉后,周日早晨的充电方式是一点酒精加上一顿美食。”

我皱皱眉,他凑近我的耳朵:“看那个留着胡子穿花衬衫的老头,似乎人年纪越大就越不在意别人是否认为自己是gay。”

服务生端上咖啡,“连花衬衫也是女性化的符号。”我无奈地轻抿一口手边的卡布奇诺。拉花是一棵近乎完美的小树。

他静静地看我慢悠悠切着法式吐司,“其实,”他犹豫一瞬,“你可以拥有任何你想要的人。”

砰,叉子掉在桌上,我急忙握住他的手,“什么意思?”

“我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你。”他望进我的眼睛,“你是那个很酷的女孩,我是你身边很逊的跟班。”

被他奇怪的比喻逗笑,“既然这样,那请跟班先生教我你们的餐桌礼仪吧。”

于是他详细地告诉我刀叉摆放的位置,用餐的手势,餐巾的折叠方法,以及这一套礼仪如何从“野蛮维京人”那里承袭下来。然后两个人十分默契地罔顾所有的规矩继续吃饭。

在市政厅前拥吻,有人经过我们大喊:“嘿,你应该嫁给他。老兄,好好珍惜,把人家追到手。”

他露出抱歉的神情:“你有没有觉得被冒犯?”我大笑摇头。

电影开始前我告诉他,这部电影关于存在主义,佛,道,以及如何我们如何有意识地回应这个世界。

放映结束,他问我要不要逛逛对面的公园,我说好,看见熟悉的白色喷泉。

“根据佛教的说法,我们可以相遇相识都有因果在其中作用。”

“是好的作用吗?”他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勾起嘴角,牵住他的手,“好到我上一世肯定做过善事。”

渐近午后,周日的城市即将苏醒。我问起他对第一次约会的印象,他低头想了想说:“我以为我们不会有第二次约会了。”我有些惊诧:“为什么?”“因为你表现得太冷静,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阳光下有小鸟啄食,大学生在草坪上看书野餐。我把手里的半个甜甜圈递给他,“你怎么吃这么少?”他咬了一口抱怨道。

“在中国古训里,有一种德行是克制。”我坐在秋千上试图保持静止,“因此我控制自己的食欲,性欲,物欲,情欲。对好的事物浅尝即止,这样下次你依然觉得它是美好的。”

如日本的剑道,佛门的戒定慧,儒家的克己中庸。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落情缘。如此便成了骨子里冷清的人,仿佛我的世界里会少一点荒唐。

回到那栋蓝色公寓门口,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那么,我该走了。”我侧过头,假装不经意地道别。

“噢,好的。我陪你等计程车。”他转而和我十指紧扣。

黄昏的风抚过所有悱恻的雾,它知道我会用下周的每一天翘首周末的旖旎,又或许是期待下次他略带迟疑地拥抱我说:

“Hi, again.”

感觉他偷偷嗅着我的发丝,好笑地暗想:害怕吻上去唐突的人,不止你一个。

风记得所有悄悄生长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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