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心连心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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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临床心理学本土化,给中国学派添砖加瓦

一位认知行为学家写在心理健康墙上的建言 (下)

「观影视、学心理」 (读书劄记与思考)

[续前]

性相近,习相远, 原文为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语出《论语·阳货》。

「性」,指人先天具有的纯真本性。「性相近」,是指人与人之间的纯真本性,基本上是相近的,并不因为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

「习」在这句说话里,含有习染、习惯的意思;「习相远」是指后天习染积久养成的习性。

合共起来,整句话的意思,是指性无善恶,归于性,便是相近。习有善恶,顺于习,便是相远 [14]。

在 1948 年这篇阶段性总结前此诸多研究成果的论文里,托尔曼一再重申其理论立场。这个立场,包含两个假设:

一) 学习不在于刺激-反应 (S-R) 的联系,而是在于神经系统中建立起,类似认知地图的功能集;

二) 认知地图的大小和细节各不相同。这些认知地图,如果把它们分为窄带品种 (narrow and strip-like,简称窄带),与及广泛而全面品种 (broad and comprehensive,简称全面) 两大类,对解释受试老鼠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走迷宫学习,将会十分有用 。

缺乏细节、相对纤细的「窄带地图」,可能允许受试老鼠,从 A 点到 G点,实行简单的导航反应,但不允许受试老鼠走捷径,或从一个新的起始点,快速到达目标所在地。

广泛而全面的认知地图则不同,它允许受试老鼠从任何新的起始位置,灵活地生成新的路线,并会当倘若突然出现较短的路径时,选择走捷径。

这是说,广泛而全面的地图,可能允许位置学习 (place learning),而窄带地图,可能允许反应学习 (response learning)。

原图越窄,越像窄带条状,受试大鼠,越不会成功地应用到新的问题;然而,原图越广泛、越全面,它就越能在新的实验设置中,发挥作用 [15]。

窄带地图和全面地图之间的差异,只有向受试大鼠呈现给定环境中的某些变化时,才会出现。

具窄带地图的受试老鼠,对给定位置,仅只通过相对简单且独一的路径,连接到目标位置 (食物盒)。

而具全面地图的受试老鼠,对迷宫内的环境,拥有更宽阔的视角,因此,如果受试老鼠的起始位置发生变化,或采用的路径发生变化,全面认知地图,将允许受试老鼠,仍会相对正确地,选择合适的新路径。

尽管窄带地图和全面地图,都有可能是正确的,又或都不正确的,因为受试老鼠在进行测试时,可能 (或可能不会) 成功地达致预期的目标 (食物盒),但对走迷宫的学习测试整体结果而言,二者之间,仍然表现出显著的差异。

托尔曼的研究团队记录得,位置学习迷宫中的所有老鼠,都能够在八次试验中,学会了走正确的路径;而反应学习老鼠中,没有一只学会那么快,有些甚至在七十二次尝试后,根本还没有学会。

经过大半个世纪以后,认知地图这个概念,已广泛应用于几乎所有心理学领域,经常出现在不知道他们正在使用早期的想法来解释老鼠在迷宫中的行为的科学家中,包括新近涌现的「控制论行为主义」(cybernetic behaviorism) 的讨论 [16]。

性相近、习相远 — 窄带认知地图与全面认知地图

托尔曼在1948年他那篇关于认知地图的著名文章中提出,老鼠和人类,都获得认知地图,用来指导思想、行为和学习 [17]。

上文提到过,托尔曼认为,学习走迷宫的受试老鼠,会把传入大脑的刺激脉冲,在地图控制室似的神经系统中,予以处理和细化,形成一个试探性的、类似于认知地图般的环境地图。

人和动物的思想、行为和学习,都是灵活的。学习既可以在没有奖励的情况下发生,也可以在没有明显的行为反应的情况下发生;既可以通过利用过去有效的行动来选择如何行动,也可以基于仅松散相关的经验,甚至可以想象全新选择的后果,或可以抽象出经验的重要特征,并将其推广到新的情况。

托尔曼在观察受试老鼠在复杂的迷宫中,做出灵活的推理时,清楚地表达了这些不同的可能性。受试老鼠把即使在没有任何奖励的情况下学习迷宫的丰富细节,用于未来的行为, 例如,在无回报的情况下进入迷宫后,受试老鼠会走捷径,走到目标位置的食物盒,或者在旧路径受阻时,会找到新路径 [18]。这种行为,启发托尔曼推出「潜在学习」这个概念。

托尔曼及他的研究团队的想法,彻底颠覆了古典行为主义,因为当时流行的理论是,动物 (包括人类) 只能通过强化来学习。 托尔曼的发现率先将认知引入动物行为研究,永远改变了该领域的面貌 [19]。

最后,托尔曼提出了一个对人类意义重大的问题 — 即哪些条件促使窄带地图的生成,又哪些条件有利于不仅在老鼠的脑袋里,而且在人类的脑袋里形成广泛而全面的认知地图 ?

托尔曼提出,特定认知地图的相对大小,可能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他概括地总结了相当大多散布在相关研究的文献资料,指出窄带认知地图,似乎是由以下四点因素引起的 [20]:

1 受损的大脑;

2 环境出现大量不充分的提示 / 刺激;

3 在初始训练时,过度重复同一路径;以及

4 存在过于强烈的动机,或过于强烈而令人沮丧的情景。

托尔曼的总结,被视为直接涉及影响认知地图的相对狭窄性或全面性的因素,同时也作为影响位置学习或反应学习的相对优势的主要因素。这个总结,给其后的研究人员,带来深刻的印象 [21]。

2014年11月12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系及其讲师委员会主席露西娅.雅各布斯 (Lucia Jacobs) 教授,组织并主持了一个名为「那个人及迷宫」(The Man and the Maze) 的校园全天活动,以纪念并庆祝托尔曼的生平及其学术遗产,活动邀请了当年荣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爱德华·莫泽夫妇、与及未能出席活动的第三位获奖者奥基夫的研究伙伴林恩·纳德尔 (Lynn Nadel) 现场发表演讲。纳德尔与奥基夫曾于1978年合撰了《海马体作为认知地图》(The hippocampus as a cognitive map) 一书,对于认知地图,有过深入的研究。纳德尔说,「… 当他 (按:指托尔曼) 谈到 ‘窄带地图’ 和 ‘全面地图’ 时,我认为,这几乎是等同于让他说 ‘心胸狭窄的人与心胸开阔的人’ 的简写」 [22]。

潜在学习与认知地图

2011年7月间,《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 网站发表了专栏记者杰森·戈德曼 (Jason G. Goldman) 的一篇文章,在该文章里,戈德曼以肯定的口吻,声称「”认知地图” 的消亡」(The death of the “Cognitive Map”) [23]。

只是,杰森·戈德曼的声言,很快就遭到打脸。

正如我们在上文提到过,2014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就是颁予研究老鼠大脑 ‘’内部的GPS’’ 定位系统的「师徒三人组」 — 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生理心理学家约翰·奥基夫、与及两位挪威科学家梅-布里特·莫泽和爱德华·莫泽。三位研究员均表示,他们的研究,深受托尔曼「认知地图」的启发。

在伯克利大学举办「那个人及迷宫」(The Man and the Maze) 的活动,雅各布斯不无感情地说,注意到海马体,存在于所有脊椎动物的大脑中,「尽管它们的大脑看起来如此不同,但在所有这些动物中,海马体的工作方式都是相同的。 它实际上是在创建空间地图。 所以托尔曼的工作,在开始这个滚球的过程中,仍然在加快速度。 我们真的不知道它会变得多么令人兴奋」 [24]。

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在一份宣布三名科学家得奖理由的声明中说:「我们如何知道自己在哪里 ? 我们如何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 我们如何在大脑中储存信息,以便下一次能够找到相同的路径 ? 他们发现了大脑的定位系统,即 ‘’内部的 GPS’’,从而使人类能够在空间中定位自我。三位科学家的发现为了解记忆、思维和计划等大脑认知功能拓展了新的空间」[25]。

三位获奖科学家的研究发现,具体到了确定哪些细胞,参与到了空间定位功能的实现。他们的研究,让我们对大脑的认知,不再是笼统含混,而是可以微观到细胞的层面,去研究和理解大脑的工作原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上文提及,早期行为心理学三位重要领航人 — 赫尔、托尔曼和斯金纳 — 中,只有托尔曼的理论,在学术研究方面,仍保有强劲的生命力的因由。

1971年,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生理心理学家约翰·奥基夫和同事乔纳森·多斯特洛夫斯基 (Jonathan Dostrovsky),通过神经生理学实验,利用镀铂钨微电极 (platinum-plated tungsten micro-electrodes) 永久固定在大鼠的头骨上的方法,以获取脑细胞电生理数据记录,从而跟踪并观察自由活动大鼠的海马功能,以证实海马为动物提供其环境的认知或空间地图的神经系统 [26]。

两名研究员在大鼠大脑的海马 (hippocampus) CA1 区域,发现了一类前所未见的神经细胞 — 只有当大鼠处于环境中某个特定位置时,这类细胞中特定的一部分才会被激活 (activated)。

这类新发现的细胞是否放电,取决于大鼠所处在的位置,故而被称作「位置细胞」(place cells);对于某一个特定的位置细胞来说,能够引起它放电的空间位置,叫「位置场」 (place field,又译作位置野),通常占据着空间中一个特定的局部区域。每个不同的位置细胞,具有不同的位置场 [27]。

而从总体上来看,这些不同的位置场,能够像拼图一样,覆盖整个动物活动的空间,从而可以给与动物在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位置,进行编码。同时,通过调整实验中环境的参数,奥杰夫证明,位置细胞的特殊性质,并非仅仅来源于直接的感觉输入,它所反映的,是大脑内部环路,对外部环境的一种抽象理解。

这种抽象的拼图,并非一成不变。在大鼠进入一个新的环境,经历一段时间的探索,它之前的位置细胞拼图,将随之改变,甚至会加入一些新的位置细胞,以重整一张新的拼图,奥杰夫和他的研究团队,称这一动态过程为「重新映射」 (remapping)。

奥杰夫认为,海马的位置细胞,能够为动物提供一个抽象的、动态的「认知地图」,这使得动物能够感知并记忆不同的外部空间,并时刻获取自身在空间中的位置,从而形成了大脑空间记忆与定位系统的基础。

举个例子,假设一个大型两层购物商场,其内每一层都有一家品牌时装店 (甲、乙两家),每家店铺的内部装修风格有异,摆设各不相同。当经常到此的消费者,从一家时装店 (甲) 移步到另一家 (乙) 去的时候,之前存在于这位消费者大脑中的「甲店认知地图」,会很快切换为「乙店认知地图」,并重新予以编码。

重新映射,不仅可以通过在新环境中的探索而学习形成,还具有记忆功能。消费者之所以能在「甲店认知地图」和「乙店认知地图」之间迅速切换,正是因为这两套认知地图,早已存在于消费者的记忆当中。

奥基夫的开创性见解,为发现所谓的 ‘’大脑的 GPS’’ — 认知地图的潜在神经机制 — 以及其后他获取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奠定了基础。

奥基夫和穆瑟夫妇的一系列研究工作,不仅回答了关于动物空间感知和导航的一些基本问题,更重要的是,通过主导这一领域40多年的探索,他们与众多研究者,一起开创了一套系统神经科学领域的完整范式,即从实验发现、理论假说、计算预测,再回到实验发现的螺旋式结构。

正是实验、理论和计算,三者的紧密结合和相互促进,才使得我们能够从细胞、环路到网络等不同层次,理解大脑定位系统的结构和功能。

认知地图与脑神经科学共舞

什么叫 「脑袋里的 ‘’北斗’’ / GPS 导航系统」?

举个例子,也许更易于明白。

假设你是个「老北京」,对三环以内的大街小巷、胡同大马路,一概了如指掌。

某天,一位老友从外地到京,你招呼他住进北二环安德路你的家。老友情商你当导游,带他参观前后海一带的古老胡同,然后到天安门广场观光去。

当天,你带着老友,从你家邻近的德胜门箭楼出发。你知道老友对历史文物,甚有兴趣,在出门前,你已设计好当天的行程计划。不仅如此,你脑子里甚至闪过一幅幅的「认知地图」,记下该怎么走,有那些观光点。

你两离开箭楼,没有选择从徳内大街向南走,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历史文物观光点,而是带着老友,从德胜门西大街朝西走,到了新街口北大街拐向南,从不远处的小铜井胡同拐弯向东走,路过梁济与梁漱溟父子两代的故居外,给老友细说,梁漱溟在此间停居的一些掌故。

从小铜井胡同东端出来,你带着老友稍朝东南方向,沿着西海西沿,拐入西海南沿,边走边介绍老友说,这是当年梁济投湖自尽的积水潭。

走到西海南沿,穿越徳内大街,到东明胡同,朝北过一小桥,进入后海西沿,一边介绍路旁的茶馆和咖啡店。到了后海北端,往东方向走,参观宋庆龄先生故居,然后到当下北京 ‘’优痞’’ (yuppies) 的时尚聚居地的南锣鼓巷一带走走。…

至此,老友埋怨道,这样拐来拐去,早已让他 ‘’找不着北’’ 、 成为 ‘’路痴’’ 了,您怎么能对区内街道和环境那么熟悉的 ?

你笑着对老友说,是你脑子里的 ‘’北斗’’ 导航系统 (认知地图) 在导航着来呀 !

老友怀疑你在开他的玩笑,质疑道:「怎么我的脑袋里,就没有这样的一张认知地图、这样的 一个 ‘’北斗’’ 导航系统来」?

为了让老友释疑,你想了想,不得不拿出托尔曼那套来说事了。…

认知地图 — 脑袋里的 ‘’北斗’’ 导航系统

到过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旅游的人,恐怕大都会对位于该市市中区的爱德华七世公园 (Parque Eduardo VII,葡语;Edward VII Park,英语) 的设计,留下深刻的印象 (见下图)。

公园建在小山坡上,公园中间为一大片绿色草地,从公园北端,朝南向下方俯瞰,横贯的是庞巴尔侯爵广场 (Praça do Marquês de Pombal) 和自由大道 (Avenida da Liberdade)。向更远眺望,可以看到葡萄牙所在地伊比利亚半岛 (Ibérian Peninsula) 最长的河流特茹 (Tejo,葡语) 河,向着大西洋方向流淌。

爱德华七世公园之所以让游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除了整个公园的设计,颇独具匠心外,恐怕就是公园中间地带,那个看似一个巨型迷宫般的布局吧。

巨型迷宫的设计,以中央画出一大片草地,辅以大量低矮灌木丛,造成迷宫路径,又以葡萄牙碎石,在草地两侧,及在横贯东西两侧,敷设了若干条人行道。

游人走在草地上,恍如走迷宫般似的。

公园的布局,是由葡萄牙本土建筑师、兼画家和摄影师弗朗西斯科·卡埃塔诺·凯尔·科埃略·杜·阿马拉尔,第二代佩德拉瓦子爵 (Francisco Caetano Keil Coelho do Amaral, 2nd Viscount )所设计。上世纪40年代期间,阿马拉尔参与里斯本市议会的一项关于城市扩张和城市功能改造的计划,负责设备项目和首都绿地的重新布置。

这位葡萄牙现代主义建筑师的设计理念,是首先关注普通人的福祉和幸福,主张设计应容许「理性主义与诗歌齐头并进」[28]。

为了支持这个项目,阿马拉尔前往美国,在那里,他参观了各式各样的美式现代风格建筑。在那个年代的美国心理学界,现代主义意味等同古典行为主义,与及目的行为主义的相交争议。阿马拉尔对此,有着涉身的认知和体验。

公园以「理性主义与诗歌齐头并进」的精神,作出迷宫般的布局,无论是对设计者阿马拉尔本人,抑或其后大量的游人而言,都具有深刻的心理表征意义。

也许这是公园设计师阿马拉尔,以可视兼可行的公园布局,意在提醒后人,何谓现代主义的某种心理表征吧。

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爱德华七世公园迷宫般的布局

从临床心理学和性格 (personality) 研究的视角,上文提到,导致受试老鼠形成窄带认知地图的四个因素里,托尔曼特别强调其中第四点因素的重要性。

在1948年的论文里,托尔曼认为,导致许多个人和社会心理失调背后的所谓 ‘’心理机制’’,可以理解为「由于过于强暴的动机或过于强烈的挫败感,我们的认知地图缩小了」[29]。

托尔曼进一步解释说,由于拥有过于强暴的动机或遭受过于强烈的挫败感,让当事者 (可以是人或老鼠或其他动物) 产生三种负性的心理机制或心理内驱力:

一 「倒退」(regression, 有多种不同中译:退化情感、回归、退行);

二 「凝固」(fixation,又译作固定);和

三 「将攻击性转移到外群体上」 (displacement of aggression onto outgroups)。

托尔曼认为,这三种心理机制或心理内驱力,是窄带认知地图的表达方式。

一 倒退:这种心理机制,用于个人在面对太难的问题时,会回到更早的更幼稚的行为方式的情况。

托尔曼引述一个多年前在美国《时代杂志》(Time Megazine) 上报道过的案例,一个被过度保护的中年妇女,在失去丈夫后,出现倒退 — 穿得太年轻了,而且与她成长中的女儿的美貌而竞争 — 的行为,这些倒退行为,很让后者,感到苦恼。这位中年寡妇的行为,最终表现得像一个需要持续照顾的孩子般似的。

托尔曼指称,这样一个极端的案例,与我们精神病院,甚至有时在我们自己身上发现的许多情况,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在所有这些情况下,(1) 这种倒退行为,是由于当前的情绪状况太强烈而造成的;(2) 它在于回到过于狭窄的早期认知地图,这本身是由于童年早期的太多挫折或强烈动机造成的。《时代杂志》的这位中年妇女,在丈夫去世时,表现出过于沮丧的情绪状况,「我敢打赌,她倒退到了过于狭窄的青春期和童年时期的(认知) 地图,因为后者最初是由于她成长过程中的压力过大,而留下深刻的印痕」[30]。

二 凝固: 托尔曼指出,凝固和倒退,往往齐头并进。对于说明早期认知地图过度持久这一事实的另一种方式,是说它们是凝固了的。 这在受试老鼠身上,得到了证明。如果受试老鼠在最初的学习中的动机过于强烈 (比如进行测试前过度饥饿),或当原始路径不再正确时,这些受试老鼠被发现,很难重新学习。 同样,在他们重新学习之后,倘若他们突然遭受电击,他们会像《时代杂志》的那名中年妇女一样,倾向于再次倒退/ 凝固到选择较早的路径。

3 最后,「将攻击性转移到外群」: 托尔曼声称,每只动物或个人,很快就会知道,当他作为一个个体感到沮丧时,他绝不能对他自己团体的其他成员,进行攻击。相反,他学会将他的攻击性,转移到外群身上发泄。

托尔曼认为,这种攻击性的转移,也是认知地图变得狭隘的表征。在此情景下,个体不再区分他挫败感的真正根源。

认知地图过于狭隘的危害

在1948年发表的这篇论文里,托尔曼在文章的结末处指出,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被过于强暴的动机,和过多的挫败感,蒙蔽了双眼,变得盲目而愚蠢,最终对局外人,产生了极度危险的仇恨。 这些不得其所的仇恨 (displaced hates) 的表达范围,从西方社会对少数族裔的歧视,到世界各地燃点的大兵燹,在在体现出来。

托尔曼列举一系列的示例说:「 [美国] 贫穷的南方白人对黑人发起了攻击,他们正在将他们的侵略从地主、南方经济体系、北方资本家或他们沮丧的真正原因所在的任何地方转移到一个单纯的方便的外来群体上。批评人文学科的学院物理学家,或批评所有其他部门的心理学家,或批评中学系统的整个大学,反之亦然批评大学的中学系统,或者,更大、更危险的场景 — 我们批评俄罗斯人的美国人和批评我们的俄罗斯人,也至少部分地参与了我们对外部群体的侵略的非理性转移」 [31]。

走出实验室关切解决人类问题的科学家

托尔曼非常关心心理学,应当应用于解决人类问题。除了专业出版物之外,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在打得炽热的1942年间,他完成并出版了《走向战争》(Drives toward war) 这本书 [32],把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应用于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论述了人类行为,如何能够防止挫折、敌意,甚至战争 [33]。

在《走向战争》这本书里,托尔曼阐释说,从社会的角度来说,人是一个综合体,如果要实现一个人人都得到幸福和福祉、并废除战争的社会,就必须了解人类整体的心理性质,并允许他的基本心理需求,得到动态平衡的满足。

「国家和种族,在其组成个体的动机模式上,彼此具有不同的特征,与其说是,由于遗传构成的关键差异,不如说是,由于各自的文化,到底给与生活在其间的年青一代,带来不同的社会压力」,托尔曼进一步分析说。

托尔曼认为,有必要一方面强调基本生存的驱动力与适度的自我肯定 (self-assertion),另一方面又得与强大的集体性(按:课读作命运共同体意识亦可) 相结合,尤其是在此基础上,增强子女与父母的随顺认同;那么,就有可能得出一个新的、可行的概念,在现实中,将世界从恐怖中,拯救出来。

托尔曼指出,世界各国,可以通过三种主要的实用手段,发展出上述那样的社会:

一 发展一种将消除过多的生物挫折 — 即保障每个人基本生存 — 的经济秩序;

二 发明一种教育和社会制度,鼓励并使年轻的一代,随顺地认同父母和其他可接受的威权;

三 创建一个「世界联邦」般的组织。

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的1945年,即托尔曼在《走向战争》一书,提出创建一个「世界联邦」般的组织后三年,联合国组织,在美国加利福利亚旧金山市,宣布成立,中国是创始会员国之一。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一位认知心理学家的建言

《论语.里仁篇》记下孔子一句话:「里仁为美」。

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注:「里者,民之所居也。居于仁者之里,是为善也」。又引《正义》曰:「’’里仁为美’’ 者,里,居也。仁者之所居处,谓之里仁」[34]。

简单地说,「里仁为美」这句话是指,居住在仁者的社会,就是美、就是善。

二千多年后的今天,仁者的社会到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社会 ? 又怎么能达至这样的一个社会呢 ?

托尔曼作为一个既在象牙塔里讨生活,又不忘关切生活在象牙塔以外者的学人,在1948年发表的论文文末处,他同样作出类似的提问:「上天和心理学的名字是什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他随即以自己的研究心得,拿出来应用:「我唯一的答案是再次宣讲理性的美德 — 即广泛且全面的认知地图。 … 只有在确保每个人的孩子,不是在饥饿中形成过度动机 (over-motivated),与及经历太多沮丧的情况下生活 [和成长],才能带来所需的理性 (即全面地图) 的存在。只有这样,这些孩子,才能学会 [待人处事时] 瞻前顾后;学会看到往往有迂回但更安全 (而非靠攻击性行为) 达至正确目标的道路;也就是说,学会认识到,白人和黑人的幸福、天主教和新教、基督教和犹太人、美国人和俄罗斯人 (甚至男性和女性) 是相互依存的」。

「我们不敢让自己或他人变得如此情绪化,如此饥饿,如此衣不蔽体,如此过度激励,以至于只会开发出狭隘的带状地图。 我们所有人在欧洲和美国,在东方和西方,都必须足够冷静,足够吃得饱,以便能够绘制出真正全面的[认知] 地图,或者,正如弗洛伊德所说, 能够学会按照现实原则生活,而不是按照太狭隘和太直接的快乐原则生活」。

「简而言之,每当我们将他者和我们自己,置于上天赋予的巨大迷宫 — 人类世界 — 之前 ,我们必须,让我们的孩子,和我们自己 — 就像善良的实验者,对待他的老鼠一样 — 处于适度动机,和没有不必要挫折的最佳条件下。 我无法预测,我们是否能够或被允许这样做; 但我可以说,只有在我们能够并被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才有希望」[35]。

这不仅是在廿世纪四十年代的美国、还是在今天的当下,都是难得一听的空谷足音,尤其是出自象牙塔内一名心理学家的口中。

托尔曼说,他「无法预测,我们是否能够或被允许这样做」,可是,在距离托尔曼质疑自己的理念,是否过于乐观的50多年后的2013年,在他居所的太平洋彼岸,中国领导人首次提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说法 [36]。

4 年后的 2017年,第 71 届联合国大会主席彼得·汤姆森 (Peter Thomson) 在瑞士日内瓦主持了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领导高层会议 [37]。…

里仁为美

[完]

鸣谢:本文的插图,除特别声明处,其余均来自Pixabay 网站 (https://pixabay.com) 的无偿图片,特此致谢。

注:

[1 Tolman (1948)。

[2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 (n.d.)。

[3 Delgado (2014)。

[4 Skinner, B. F. (1950)。

[5 Goodman (2020)。

[6 Tolman, Ritchie & Kalish (1946a);Tolman (1948)。插图源自此两篇论文。

[7 Tolman (1938)。

[8 Tolman (1932);’’Edward C. Tolman’’ 词条,见英文版_维基百科网 (美国)。

[9 O’Keefe & Nadel (1978)。

[10 Richards (1974)。

[11 Binder, Hirokawa & Windhorst (2009)。

[12 Tolman, Ritchie & Kalish (1946);Tolman (1948)。

[13 Delgado (2014);Cole, Clipperton &Walt (2007)。

[14 参看 https://www.xuxingmin.com/archives/13828/> 徐醒民先生专辑网 (台湾地区)。

[15 Tolman (1948)。

[16 Sachs (2022)。

[17 Goodman (2020)。

[18 Behrens, Muller, Whittington, Mark, Baram, Stachenfeld & Kurth-Nelson (2018)。

[19 Delgado (2014)。

[20 Tolman (1948)。

[21 Goodman (2020)。按:约翰·奥基夫 (John O’Keefe, 1939 — ),伦敦大学学院神经回路与行为中心主任;梅·布里特·莫泽 (May-Britt Moser, 1963 — ),挪威大学特隆赫姆神经计算中心主任;爱德华·莫泽 (Edvard Moser, 1962 — ),挪威大学特隆赫姆系统神经科学科维理研究所主任。莫泽夫妇曾经在伦敦大学学院做过博士后研究,师从奥基夫,故有「师徒三人组」之称。

[22 同上。

[23 Goldman (2011)。

[24 Bergman (2014)。

[25 杨彦 (2015)。

[26 O’Keefe & Dostrovsky (1971)。

[27 侯晗 (2019)。

[28 ‘’Francisco Keil do Amaral’’ 词条;见英文版_维基百科网 (美国)。

[29 Tolman (1948)。

[30 同上。

[31 Tolman (1948)。按:托尔曼的观点,是为「心理内驱力-挫折-攻击性-战争假说」(drive-frustration-aggression-war hypothesis) 的根源,参看Gross (1945) 。

[32 Tolman (1942)。

[33 Tolman (1948)。

[34 郑玄注与及《正义》曰两段话,均见何晏注、邢昺疏的《论语注疏.卷四·里仁第四》;在线阅读 国学导航网 (闽)。何晏,195 / 196–249 ,字平叔 。南阳郡宛县 (今河南省南阳市) 人,三国时期曹魏大臣、玄学家。邢昺,932–1010,字叔明,曹州济阴 (今山东曹县北) 人,北宋学者、教育家。

[35 Tolman (1948)。

[36 是说新语 (2021)。

[37 United Nations (2017)。

参考资料:

杨彦 (2015)。〈’’师徒三人’’ 摘得今年诺贝尔奖生理学或医学奖〉,2015年9月9日;在线阅读 http://www.jsenews.com/news/yw/201509/t2378647.sht ml/> 江苏教育新闻网 (江苏,南京);到访日期2022年9月19日。来源:新闻网。

侯晗 (2019)。〈大脑的GPS〉,2019年7月3日;http://www.cebsit.cas.cn/kpwz/201907/t20190703_5 332556.html/> 中国科学院脑科学与智能技术卓越创新中心网 (上海);到访日期2022年9月14日。

是说新语 (2021)。〈图说:总书记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非凡历程〉,2021年01月05日;http://www.qstheory.cn/laigao/ycjx/2021-01/05/c_11 26947338.htm/> 求是网 (北京);到访日期2022年9月25日。

Behrens, T., Muller, T., Whittington, J., Mark, S., Baram, A., Stachenfeld, K., & Kurth-Nelson, Z. (2018). What is a cognitive map? Organizing knowledge for flexible behavior. Neuron, 100(2), 490–509. 在线阅读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896627318308560/> Science Direct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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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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