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鲈
阿鲈

腾冲的雨

“下雨了,同事说要请两天的假,回家栽秧。”

腾冲的雨季,湿漉漉的,听人说,它延续的时间比昆明要长。


腾冲,在云南西部,一个久负盛名的边地小城,说它小,是因为它仅有一个县城的规模,不算大,但随进一个村庄,都能撞见几个百年老庙和祠堂,古风犹存。不少腾冲人回去翻翻家谱,几乎都是“南京人”,跟着永历帝来的。在这,有一种云南其他地方见不到的“洗衣亭”,估计是金陵遗迹。炊烟升起,洗衣亭最忙,女人洗菜,孩子打闹,嘈嘈杂杂。


腾冲的雨,一下,就是几天,没个完,偶尔夜里下,晨晓放晴,没一会儿,又下了,断断续续,让人摸不准。但这并不影响你对它的印象,雨后,群山云雾缭绕,草木繁茂,湿漉漉的,绿得要滴下来。汪曾祺在《昆明的雨》里面说,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腾冲也是如此,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朋友曾发微博说,“下雨了,同事说要请两天的假,回家栽秧。”这一点,不假,和其他地方相比,腾冲人从未忘记自己的土地。5、6月,腾冲雨下得正酣,又恰逢夏种,空气都是忙碌的。“春争日,夏争时”在腾冲人的骨子里。


腾冲人栽秧,大多是边耕边种,农民吆着牛,扶着犁,在田里来来回回,拔秧、挑秧,铲埂,放水,田埂上,站一小孩(偶尔还能看到用马犁的,这在从城市里来的人看来,不免新鲜)。新秧刚下田,就开始施肥,蒙蒙一片新绿中,拎着化肥桶的农民,赤着脚,在田里撒,脚牢牢地扎在水里,就像是地里长出来的。周边,一群白鹭、野鸭,不时惊起飞落,茫茫一大片,天高任鸟飞,农民扶扶帽子,哗哗哗,几下撒完,趁着雨水足,草木茂盛,割一箩牛草,往牛蓬一倒(田间有很多牛棚,牛经常在棚里嚼着草,赶着苍蝇,悠悠的看着远方),着手再忙其他事。


闲着没事,到这些田边转转,是很可感的。


雨季,腾冲人的胃不闲着的。天凉,空气里经常飘来香气。清明前后,雨季正式来临前,腾冲人会吃“土锅子”。外地人刚来,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吃的,大部分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啥锅子?”“锅吗?”据传,这是当年屯边军民发明的一种吃法,形式像现代火锅,只不过是用当地产的陶瓷土锅煮着吃。锅子菜要用腾冲本地的土鸡和猪骨熬成骨头汤,搭配上丰富的底菜,有蛋卷、芋头、山药、酥肉、黄笋等十几种独具腾冲特色的原料,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吃着,有一丝淡淡的土陶味。腾冲人清明、立冬两祭前后吃的最多,正好是雨季前和雨季后。据说,这是陪过往先祖一块吃的。腾冲人,对于过去,一直是很有感情的。


雨季,菌子出来了,6月的腾冲的雨,仿佛就是为菌子来的。腾冲森林很丰茂,即使不下雨,车在公路上跑,也时常隐没在一片浓绿中,一会儿又出来了,就像一条鱼。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各种野生菌生长,不管境内火山(听说有九十九座),还是连绵的高黎贡山,都有。有人为了一口鲜,常常大清早四五点钟就点着电筒起来捡,你才刚起,人都捡了几个来回了。菌子中,绝佳者,非鸡枞莫属,有些人宁要鸡头,不要凤尾,嫌其他菌“格”低。上山捡菌,不屑一顾。比如红菌,有些地方就不要。这些年,吃菌越来越成潮流,也开始挑挑摘摘的要了。见手青都成了好菌(牛肝菌的一种,手摸到此菌,就变成紫青色,故名“见手青”,吃时,处理不当,容易中毒)。腾冲的见手青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更肥,更大。


吃菌子,其实就是吃个新鲜,云南人不当一回事(吃太多了),很多人来云南,第一次尝这种“山珍”时,心里总有些惴惴的,又有一丝好奇。但云南人去外地,提起菌子,却是充满意味的。《世说新语》说,西晋时期,一个叫张翰的,在洛阳做官,有一年,秋风萧瑟,突然想起了老家吴中的莼菜羹和鲈鱼脍,于是写了一首《思吴江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没过多久,便辞官回乡了。云南人的“菌”就如同张翰的“鱼”。


雨,会引起人无限的感情,夜里听雨,是个很美的体验。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说,“巴山夜雨涨秋池”,就像一幅画。他肯定没见过腾冲的雨,腾冲的雨一下下一夜,涨的水估计比巴山的大,但它不内涝,它有一条河,一条穿城而过的河,雨水全汇在里面,往下游的叠水河走,那里有一条城市瀑布。雨季,叠水河瀑布愈加浩荡,那种盛大的样子,颇有几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余韵。再往前走,就到和顺古镇了。


腾冲是极边之地,再往西走,就出国了,而且,此处位于高黎贡山西坡,整个气候受印度洋影响更大,所以,它的雨带有一种异域的神秘,相较于大多数地方,它有身在世外的感觉。一个云南诗人这样说,“冷雨窗外滴,暖酒杯中盈,欲罢归山去,从此不与纷”。​雨,似乎代表一种隐遁。来腾冲,或许就是一种“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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