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inchaud
Painchaud

调酒师自己喝醉了

为了忘却

备忘录是这么一种东西对吧

好像有很多要说的,又没什么必要去说。也许是因为每一次都和自己在脑海里唠唠叨叨念叨完了,就懒得真的写下来什么东西了。

不过我现在发现,在脑子里念叨,和写下来的念叨,终究还是很不一样的——就比如说吧,写下来的念叨只要你想翻,是可以随时找出来纪念一番的。而脑子里的声音,不等到特定场景下,它们不一定会响起来。

这一年,简直要成为我经历过最嘈杂的一年。或者可以说,这是最嘈杂的一段时期。有很多东西堵在我的脑袋里,一些人,一些勇敢的身影,一些言不由衷的空白,和一些激荡的无可奈何。我不记得过去的日子里我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真的为一些事情,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去动摇情感,并真的做出行动。如果没有,我在记忆里遍寻不到的话,那也许意味着我个人的某种成长和变化。

说着嘈杂,但其实这一年的流速很慢很慢,在体量上也没有留下足够让人意识到:“这是整整一年的时间”的印象。大家都嚷嚷着说这三年太魔幻,确实魔幻。仔细梳理一下这三年给我的印象,20年刚刚大学毕业,刚刚开始面对巨大集体的权力调配,似乎是一种迟钝的错愕,让我在这方面并未有多少值得拿出来的思考。然后离开家到上海入学,整个21年,我们都还没有被如此收紧,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只是政权操纵摆弄的纸屑,那时候我还在各地浪游,去剧院,去音乐会,去音乐现场,去艺术展览,为什么东西流泪,为什么东西真实地憧憬过,也可以浪费时间,我是有选择的。22年开始,我们经受了最后一波最狂暴最荒诞的反扑。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关在小小的房间里,看对面院子里玉兰花开了,在夜里像星星一样明亮。然后玉兰花开败了,然后梧桐树的绿色逐渐被染得越来越深……当然可以浪漫化,当然可以选择淡化一些东西,但是它迟早有一天会击中你。生活在这里似乎必定要熟悉错愕,一种面对过于庞大和突然的改变,一种被强加的生活时本能的躯体防卫。一次又一次的错愕。愕然于突然的封控,毫无预兆也毫无异议;三个月后再愕然于突然的解封,同样毫无预兆,同样毫无异议,我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有喧哗突然褪去时耳朵里鸣响的噪音。

现在想来,有很多东西在那个时候就隐约地显出了雏形,有很多事情在那时已有了模糊的定论。

22年后面的日子像惊弓之鸟般地震颤。三天两头突然地封控,凋敝的文化艺术行业,凋敝的整个市场环境,花了很大精力才缓过来的“正常”生活,我报复般地投入社交和娱乐。我确实认识了新的朋友们,度过了十分有质量的幸福时光。第一次和陌生的人们通宵喝酒,去酒吧兼职,在上海深夜的街头游荡……蛰伏在黑暗中的,除了黏稠的缺损以外,还有的是白日里无暇出动的热情,抹除厚重的光影遮蔽之后,它们和所有的热情一样单纯而干净。只是疲惫,它们只是比白昼的精神多了一重委顿的疲惫。我自上大学以来就从未缓解过的疲惫感,在今年累积到了极致。我也开始使用自己的能力,像超级英雄电影中的那个“成长期”一样,在还没有完全掌握自己能力的时候难免被能力裹挟,滥用和肆意挥洒的时候,熟悉的错愕感照旧会涌现一下。我有愤怒的强大能量,在愤怒和“不接受”的时候,也真的会做出很多激烈的举动,在平时怕麻烦的我看来绝不会做的事情。当然,这力量很多时候也确实会伤害到自己和身边的人。待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无力和疲惫又会自然地上涌。

从10月13日开始,我的生活就变成了明晃晃的违禁品。我说的话,做的事情,关注的消息,都足够身边利维坦的拥蹇把我送进监狱无数次。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下定了逃离的决心。我清晰地认识到了,不明白、不理解、不合作的态度,在统治者看来已经是罪行。可蒙住我的眼睛,我还是能听到真实的声音。于是我最终也走上了街头,但我不愿犯下政权、集体的暴力对我们犯下的罪孽,我不愿也不能代表任何人,只能代表我自己。我走上街,没有满腔的义愤和怒火,没有满眼的哀戚。直到今天,我也没法用一个词去形容当时的心情。但我知道,这一次我必须在场,必须用我自己的眼睛去见证,用我自己的耳朵去倾听,用我自己的思考去描述和理解。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飘摇的乱象中不必再次被蒙蔽被裹挟。我要的是做人的权利,和自己站在一起,发出自己声音的权利。我同样好奇,一个自认为冷静的人被放置到群情激愤中间,会是什么样的。当这一场喧哗结束,迎来的是死亡般的寂静和肃杀。在那样的氛围中度过了两周后,又是突然的“全部解封”,我再度错愕。但也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高烧不退下,整日昏沉迷晕,我脑子里只想着:我们终究还是成了牺牲品。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我希望今后能有不必再用工作日来划分时间的生活,不知道离我还有多遥远。但是2022的期限显然已经要到了,并且它确实是无法再重复也无法再挽回的。先就胡乱说这么多吧,关于那场斗争和斗争中的人们,我的总结应该还没有完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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