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小城与粉红色的泡泡

傍晚，这座西部的中心城市没有夕阳，在晚高峰，来往的车辆占据了所有的街道，街灯开始明亮，映照着这连日来的阴云，这时候，灯光反而使得这个城市明亮起来。而城市一旦明亮，人就显得黯淡。

他挤上一辆公交，站在司机的身后，公交车走走停停，满眼尽是前车红色的尾灯。他有些烦躁，不住地望向窗外，他刚从一个东边的小城回来，下午才回到省城。公交车驶入天桥下，这下，天空也没了，头顶为钢筋混凝土所遮蔽，道路两旁的树木上尽是人的意志。

他开始怀念那个小城，至少那儿没有无边无际的天桥，但他似乎忘了在那个小城，他同样觉得糟糕透顶。他是第一次去那个川东的小城，却给他杂乱无章的感受，不协调的建筑，失落诡异的风景区，尽是老人的街道以及无数表情严肃的人们。

他不知道，人没法逃离，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无非是更糟糕罢了，而逃到遥远的乡下去呢？也一样。在这个国度，从遥远的东北边境到同样遥远的西藏之西，任何地方都变得一样，就像人都变得沉默。

所以这哪里只是城市带来的呢。他回过神，瞥见一位穿了短裤的姑娘露出了白腿，又不好意思直看，便抬头向上看，他发现车头的摄像头正对准自己，他盯了回去，一直看一直看，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直到最后，摄像头变成了一个粉色的泡泡，周围开始明亮起来，他在泡泡里看到了两天前的自己，和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

两天前的下午，他还在那个小城，太阳若隐若现，空气闷热，他和一个姑娘沿着一条绿色的河走了很久，然后拐上西山，上山的路是一段近乎垂直的天梯，陈旧的青砖在雨后长了青苔，滑滑的，他走的小心翼翼，而她虎虎生威。

爬上天梯，一阵风吹过，回望脚下，小城尽在眼底，而那条有些年代的天梯的扶手，是两条缠着的龙，一问，才知道这山叫卧龙山。眼前是一座道观，正在翻修，用的水泥红砖，总让他觉得与这神仙居住的地方不符，不过，也难怪，毕竟在太古里那样世俗繁茂的地方，还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

绕了道观而上，是几棵老树围着一个院子，树下是几个老人，几张木桌，几把竹椅，与一间小卖部。他俩落座，点了几分小吃。女孩开始读书，读一本旅行纪实文学。彼时，夕阳西下，风过树梢，蝉鸣不停，人心却静的不得了。

这下，他们把小城甩在了身后，这是一座衰落与野心同样明显的城市，而在这座城市里，他俩都显得无所适从。现在，在这间道观旁的老树下，他们似乎重新找到了一点作为人的尊严。

她读书的当头，他开始吹前一天在景区买的吹水泡泡，粉色的泡泡顺着风落满整个院落，也同样落在那几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身上，老人回过头，对着他笑，应该再没有比这更幼稚的人了。

他和女孩四目相对，中间是一个粉色的泡泡，他们在泡泡里看见了自己世界，那里没有城市，也没有汽车，只有人，作为人的鲜活的面孔。这是希望。容纳希望的泡泡会破灭，但只要他们努力，泡泡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