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章《二二八事變始末記》之3月10日記

白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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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

「我們奉命要來槍斃你!」三民書局血案現場

【解讀:】昨日已發聲明反對三十二條,這天一早原定赴長官公署面見陳儀,續談先前約定之原則,並表達警備部頒布戒嚴令之不當。怎知殺手已臨門!混亂中渭川的一兒一女中彈,而得倉惶逃命。從此躲藏多處,都是不熟的善心人搭救,東飄西盪、變裝易容,蒙難整整一年。三月十日以後的紀錄是逃難中託可靠人士赴家中抽屜取來的二二八會談與廣播記錄內容續寫的。

早上六點就起來,有人叫門,我想是送牛奶人,即開門,有三怪漢入來,不知其名也一點不認識,惡狠狠說:「你完全被陳儀騙去!也可說你被陳儀利用、再可說你與陳儀共謀欺騙民眾,現在大兵已到了即將大開屠殺,你的責任不輕,過去我們與劉先生的準備完全被你粉碎,現在人員都已解散手無寸鐵,無能對付了,想要取你性命來消消我們的恨!」勢甚兇猛又似有懷刀,我即答:「長官答應的事已經逐條在實行中,相信不會騙我,現在局勢有些惡化,那是一幫特權人投機份子所提所謂三十二條要求的影響,對此我也發表了反對的聲明,諒可挽回大局。剛才你說劉先生與你們的計畫準備被我粉碎了,我也莫名其妙,那劉先生是甚麼名字?你們的貴姓大名?我粉碎了你們的甚麼計畫準備?請你們指教指教。」那怪漢又一副怒目怪臉,再說:「你不必問劉先生名字,我們也不必告訴你名姓。你不信大兵已到,你出去看看滿街都是兵隊,到處都在殺人,你還不信嗎?」大漢再用手指著我額頭,厲聲說:「最好你的聲明有效挽回大局,不然若屠殺民眾我們先來殺你!」我即答謂:「現在的戒嚴恐是治安不好所致,想必不是胡亂殺人,我再等一刻也要去見長官問問明白,也要抗議為什麼又再戒嚴,請你也查察清楚再來指教。」那三名怪漢橫眼怒吼而去。

適楊江海氏入來,看那怪漢走出去,問我這三人做甚麼事,我即將他們所言告知,楊氏也說外面確有軍兵隨便殺人,又報告八日晚上圓山方面的演變實在調查情形,大致與青年及何老友所說的相同。楊氏說柯參謀長的陰險把戲不可不防。

八點白成枝君起床朝食後,大家在會客室談話到將近十點,我準備要去公署見長官,乃穿好西裝、襪子,將大衣帽子及皮鞋放在身邊,等待林梧村氏來到一同出發。至十點十五分店員大驚小怪進來通知有武裝警察四、五名在叫門。我說開門請入。白成枝聽了就從後門跑出去。

警察五人之中,四名帶長槍、一名帶短槍。一進我家門厲聲說要找蔣渭川,我應聲向前,說:「我就是蔣渭川,你們有甚麼貴事?」那帶短槍的馬上走近前執住我的手說:「我們奉命要來槍斃你!」我更厲聲說:「豈有此理,現在我要去見長官,有事要當面解決。」但那警員不由分說將我拖出店門口外大路邊,舉槍就要槍殺我,此時我的老妻看見這樣無理殺人就跑近那警員,握住他的手不准他開槍!那帶長槍四名警員將我老妻推開按在店門板,四支長槍分叉擋在胸和腹,使其不得動彈。

那帶短槍的警員將短槍指住我額頭開打一槍而不發火!乃將手槍搖震幾下,再對準我的額頭開打一槍,而又不發火。他氣極,將槍柄對我耳邊猛力打下,幸我避開打不中,他趕快以雙手握槍修理該手槍。在這瞬間我也不覺恐怖,也不想到他要打死我,靜靜看著他修理短槍。

忽然我的頭上似有老人的聲音叫我:「你為何不走?你為何不走!」連叫數聲,我才覺醒起來,即刻跑進店內,那警員追入,再打一槍而又不發,他一邊修理一邊再追,到事務所會客室時我已跑到後進轉彎處,聽見一聲銳厲的槍響,我已從後門跑出去……

【解讀:】當時我的六歲男孩站在我房門口,看我被追趕大哭起來,我的十七歲女兒聞其弟弟大哭即由房內衝出,伸手欲抱起弟弟時,槍彈飛來,射中其後頸,再由前頸部貫穿出,這顆子彈之餘力續前潛入男孩的胸膛!嗚呼蒼天,一彈連傷兩孩俱倒在地,血如泉湧噴溢出來!追趕的一警員見狀也起驚惶,急率另四名持長槍者一起從店前門跑走。家人及店員合力將兩兒送醫,拆下店門板當擔架急運往洪外科醫院,途中幸得路過的民眾幫忙,所以幾次受槍托撞擊、失神暈倒的老妻也得救助無事。赴醫途中,張慕陶團長帶憲兵趕至,見家中已不見人,僅有血流成池的慘狀,也默默不發一語離開。

當天早上我的次男松柏(是去年從熊本醫學院轉學回來台灣大學醫學院的第一屆畢業生)一大早去鄭教授家討論畢業論文的事,近午時聽師母驚慌來告知:「松柏你家好像出了大事了!」而匆忙趕回家正碰上拆門板,把四妹抱上擔架同赴醫院。

巧雲住院十天後不治,期間醫院受到監視,設陷阱欲逮捕蔣渭川與其子。洪院長與其妻舅陳醫師掩護松柏化身啞巴小廝逃避憲警耳目,而被識破,兩位醫師遭逞打。解嚴之後渭川的女兒梨雲節雲欲向洪家後代致謝,他們都迴避不談。此為後話。

我自後門出來沒穿大衣,沒穿鞋、沒戴帽,僅拖一雙拖鞋,呆呆行走至永樂街,轉到港町,一個不太常有交情的朋友發現我,再三問我發生甚麼事,我乃據實告訴他,而他毫無躊躇馬上表明要以生命保護我,而我也願意信用他,隨他走入他家內,他說會謹慎小心暗中打聽我家狀況,請我安心住下。

午飯雖然受家主人好意備出很多的魚肉菜色,但我搥胸痛恨陳儀的變卦,並為了同志是否也陷入險境而憂慮不已,我逃走時聽到的槍響是不是傷到家人?我無辜的兒女生死如何?悲憂憤恨交集,食也不下喉,經家主的安慰和勸解,略食些飯也罷了。

午後與家主商量善後辦法,惟因軍隊到處開槍殺人,槍聲四起無一時中斷,至夜間更聽得滿街都是戒嚴軍隊行步聲,猜測被殺民眾甚多,我痛心至極,終夜不能眠。

三月十日 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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