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青漁翁
憤青漁翁

非大师风范,非鸡鸣狗盗之辈,非庸碌无为之徒,HKUST在讀,摩根士丹利小喽啰

流亡圣徒卡尔萨

(编辑过)
小说家卡尔萨回述半生浮生

天堂一直在我的周围,我还未及死亡,所以地狱一直很远。坐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是日头快近黄昏之时。家中的灯忽明忽暗,坏的东西总是坏了很久,好的东西总是在坏,回忆里也总是在这好好坏坏、若有若无之间进行着。年轻的时候,我总不相信爱情,表达爱情的时候也十分可笑。等到我近乎像只毛毛虫一样只能终日吃饭与睡觉之时,回忆总在这两样间歇的时候决堤,我想这总是一个古老故事:到了晚年,我们怎样端看自己曾经的爱和端看自己曾经怎么爱? 据说男人生命中情感的觉悟时刻有两个,一个是失恋,一个是离婚。可这何曾不也是女人的觉悟呢?只是男人总想驾驭着什么,女人总想依托着什么,到头来如果空空如也,这就是那古老的故事。在这古老的故事里,除却失恋与离婚,还有死亡。它使那故事亘古绵延,它使这故事凭添了神圣的象征,它凝练成了一个隐喻,尝试告诉所有无知的人。 “你都在写些什么啊?你到底关心过这个家吗?”这一声质问源于陆秋雪淤积多年的伤痛。我是一个写作者,像曾经死去的很多作家一样,总在费尽心力的构思一部足以使我死而无感的代表作。为一句优美而悠长的话语而微笑,为一场精心设置的背离而欢呼,为一段具有独特意象的情节而幸福。在漫长而艰苦的创作中,我坠入了一种可怕的幸福中。妻子陆秋雪渐渐神经衰弱,因为我的无动于衷而死于一次激烈争吵过后突发心脏病。我的孩子她正尝试逃离这个家。当我终于将我毕生的代表作画上句号时,我才开始意识到并缓慢地回忆起我生活在废墟之上的婚姻。 很久以前,我被一家小报社的社长夸赞为很有希望的编辑,就在他说这句话后不久,这家小报社因国家企业改制而被迫倒闭,是当时市区里第一家倒闭的厂子。于是很荣幸,我成了那里第一批失业的工人。 失业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所事事。在咖啡馆与狭小的房间里游走,枕边是一本《瓦尔登湖》,总想活得超脱些。当年有个诗人名叫海子拿着它卧轨自杀了。用自杀的方式超脱了今生现实的锁链,灵魂自由地飞走了。好想像他一样啊。 那些日子我回到家,我疲惫的身躯摔在了床上,当头跌在枕头上时,我都会起身,猛地坐起然后再轻轻地把我的头颅安放在枕头上,瞬间我身体会打个激灵,条件反射并固执地设想着我脖子下面是那条冰凉的铁轨,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列车。然后我就睡着了,企图在梦里按照海子的诗歌把他所说的8种自杀的方式一一实现,以抵抗我现实的懦弱与无助。 他说—— 刀劈,这是另一个名叫顾城的诗人对自己妻子的选择,用过了,不新鲜,否定。 上吊,这是一种古老而又体面的死法,用斧头劈死妻子后的顾城上吊自杀,当然这个用的人也太多了,不新鲜,否定。 开枪,这是一种现代的死法,何况我国是禁止枪支的。这种死法多见于外国人,比如作家海明威。它是没有中国风韵的自杀方式,否定。 跳海,这也是一种古老的死法,尤其也是在外国临海的国家。中国内陆多河湖,寻觅海洋还颇费周折,也没有中国风韵,否定。 跳楼,这是现在一种最臭大街的死法,不具有诗意性,也不新鲜,否定。 沉河,显然这个比海要好找些,但总有些失恋的妇女与负债累累的醉汉死在这里。这河水让他们弄的污浊。好在当年作家伍尔夫选择了这种,才使沉河这种方式变得神圣些许。 沉湖,当年幽默的老舍,醉寻人生境界的王国维选择如此,象征意味更加浓烈,可以考虑。 卧轨,这是那诗人海子发扬光大的死法,为了更具有象征意味,他还携带了4本书,除却《瓦尔登湖》之外,还有《圣经》、《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后两本都是与海洋探险有关的小说。我想他最应该想实现的死法就是投水,不管是江河湖海,4本书有3本与水有关,但投水的缓慢和卧轨的一瞬间炸裂相比,没有后者绚烂。 海子他漏写了一种投水方式,就是投江。这是我国第一位伟大的诗人屈原发扬光大的死法,传说继承他的是诗仙李白醉酒于当涂江中捞月而死。中国历史上两个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不约而同地以此种方式离开了人间,它的象征意义更加神圣,是我最最理想中的首选。 所以,我认为一个作家最佳的死亡方式就是投江,它具有其他方式所不具备的无与伦比的神圣性。 但每当我展开中国地图,准备甄选我心中理想的江水时,我总是被迫醒来。被闹铃吵醒,被妻子陆秋雪叫醒,被自己的尿憋醒如此种种,带着遗憾的神情开始了一天重复而无聊的生活。但生活总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提醒着我,放弃对它的模仿。因为我是作者,描写的不过是生活,模仿着人在我虚拟的生活中徒劳无获、筋疲力尽的样子,模仿着可怕而又琐碎的生活。这些我笔下的人物费尽气力而徒劳无获时那垂头丧气的样子总能使我放声大笑直至歇斯底里,最后终于沉默的我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稿件,怔怔地哑口无言。我变得难以与人沟通,难以在觥筹交错的应酬上继续左右逢源,难以在酒会舞会上像从前一样任意放浪,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我不想解释一个字,为这琐碎的生活或者为这陆秋雪突然的死去与女儿她决绝地离开。


在我长久的创作里与时间、岁月和陆秋雪喋喋不休的争吵和彼此的抱怨声中,我变得更老,变得更累,但并没有变得更富。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我在写作中那一瞬间的精神富足令她感到无比的诧异。原先令她神迷的我的这点独特之处令现在的她无比痛恨,她开始与我不断地争吵,内容不过是油盐柴米或者不够支付的孩子上学的费用。她在一次次无济于事的争吵过后也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得无比可怕。她不再管我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再与我讨论生活的苦楚,更别说嬉笑逗趣的曾经的浪漫了。她开始节衣缩食,她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与我在房间共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以一个雄性的捍卫主权的生物本能自然地怀疑,应该是有一只雄狮子闯入了我的生活中。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在我这一声质问里也将我多年淤积的伤痕倾斜一空。她痴痴地发愣,然后不慌不忙地递给了我离婚协议书,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她在抽泣。我的手像是被提线的木偶操纵着一样,同样沉默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何常冬。当我写完“冬”字最后一点时,我忽然刺起了我的爱情,当初我因为她叫“秋雪”,我执拗地因之改名为“常冬”,春夏是一种连接,秋冬也是一种延续,但后者更显寒冷而已。当初的我们并不在意,因为秋冬虽然肃杀与严寒,但我们的情感可以温暖一切,温暖到直至有了我们可爱的孩子。起初我都将这鲜明的对比写在了诗歌里,但现在我的小说写下了最后一个句号,伴随着我的孩子质问我的声音:“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们?你这一生都在忙些什么!”至此,我的婚姻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我并没有自杀,反而我的妻子陆秋雪她提前死了。我在镜子里凝视着我自己,我开始思考人到底是什么?蔑视与崇尚并存,鄙夷与留恋共生,安贫乐道与爱慕虚荣亲如一家。除却美与丑的外貌,人类也确实经常向上帝敬礼,然后转身热情地拥抱撒旦。毫无疑问,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与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错了,但爸爸没有能力养活你,这是爸爸所有的积蓄。现在其实你有3个选择,去选择一对婚姻幸福的家庭;去孤儿院,就说自己父母双亡;或者你留下,但你的生活会很艰难。” 当我说出这3个选择后,女儿看了看桌子上的钱,只拿走了一半儿,然后对我说:“妈妈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对我说:‘何冬雪,你过来,别太埋怨你爸爸,他的生活已经很糟糕了,但他曾经是一个美好的人。’说完她流着泪死了。我并没有听懂,但我尊重妈妈的选择,我不会咒骂你,但我会离开你。因为死了就是死了,曾经的美好也只属于曾经。”说完,女儿何冬雪轻轻地走了。这个时候下起了雨,她没有带伞,我也没有追上给她。我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个空荡荡的家,歇斯底里而又无力地笑了。 女儿她决绝地离开了,她没有选择我给她的任何选项,她离家出走了。事实上她的意识里已经没有家了。 这之后的生活,我在回忆与懊悔,对我的稿子大修大改中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度过。当我盲然地坐在公交车上,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到起点。在车厢角落的座位上疲惫地睡着了,直到司机把我叫醒,说:“先生,您是一个作家吧。”我对他如此精确但不准确地猜测立刻清醒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您每天都做同一辆公交车,每天都是同一个位置,您应该是在采风吧?” 其实,我只是不知所措我的生活该往哪里走,在这公交车固定的线路上强制地选择一个目击地而已。但是我的虚荣这时候又占据了高地,我说:“您说对一部分,我是一个作者,目前我还在创作我的代表作,等到它的完成出版后,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大作家了!”我眉宇间故意展现着自豪的神情。司机鼓励我加油,但忽然说道:“先生,您已经逃票一个星期了,补交一下吧,一共30元!”我神情恍惚,然后匆忙地揪出钱递给他,在他鄙视的眼神里快速地下了车。这时已经是天黑了。 公交车开走了,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终点站,离我家很远很远。我一摸兜子里,身无分文,于是我便决定往家走。越想越不对,这个司机骗了我吧。一趟线2元,往返4元,更可况我只坐了5天,多宰了我10元。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越想越气愤,心想一定要找到机会胖揍他一番。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的11点了,我打开电脑凝视着稿子里的一句话:“尘世啊!在这神灵逃离了的伟大庙宇里,我所有的偶像都只有这泥塑的双脚啊。” 在这汪洋一片的世界里,我们踯躅难行,直至沉默。然后我的泪水伴着我疲惫不堪的神经趴在一堆稿纸里睡着了。梦中,我变得年轻了,陆秋雪也没有死,她亭亭玉立的样子吸引着年轻的我。但我想上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惊喜,但我与她的距离一直很远,我想要跑步追上她,她也向前奔跑;我停下来不走,她也不走了;我缓慢地走,她也是;我加速奔跑,她也快速地向前跑。就这样,我在梦中奔跑了一夜,忽然前面是一片汪洋,她停住了,转身对我说道:“别追了,我与你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于是我骤然惊醒。


然后失落的我怒气冲冲地穿上衣服,找到了那个可恶的司机,趁他开车的时候,走上前突然地朝他的脸上踢了一脚,公交车失控,撞翻了好几辆车,我和司机被带到了警察局。一个又老有丑的警察问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说:“那个该死的男人利用我的善良骗了我10元钱。”当那个该死的司机矢口否认时,我在警察局再一次与他扭打起来。 后来我在警察局离被拘留了好些日子,回到家,我想起来一个狱友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提供小姐的。我拨打了电话,还真有人接,是一个老女人。我说了要求与地址后不适时宜地激奋地等待着。我告诉了他们一个离我家很远的大宾馆的地址,然后我在那里等着。当那个女人来到时,我震惊了,她竟然是我的女儿何冬雪。 我和她互相沉默了很久,瞬间我的记忆里跳出了女儿对我说的话:“妈妈说你曾今是一个美好的人。”我跌坐在了床上,泪水在趟,女儿很冷漠地说道:“这位先生,您要是不做的话,我可走了。”我在她推门的一瞬间说道:“等等。”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也有泪水,我递给了她500元钱。她说:“先生,您给多了。”然后又扔给了我100元。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拖着沉重地脚步回到了家,把我的稿子整理了整理,寄给了一家拒绝过我很多次的出版社。把我的家具卖光,把房子打算卖给一个搞房地产生意的老女人,她居然跟我再三讨价,我不耐烦地抽了她一个嘴巴。她说要回去找人打我。然后我贴出卖房的广告,不一会儿就有很多人给我打电话,我在电话另一头听到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就低价卖给了她。 交接房产证的时候我再一次傻了,竟然又是我的女儿。而这一回她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什么敌意,很温和。说:“明天我男朋友来家看你,你做一下准备吧。”我再一次震惊了。就在这时,那个老女人带了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来,当她看到何冬雪时突然停住了,然后扭头走掉了。我默默地说:“你,那个老女人认识你?”“她就是当初骗我入这行的贱女人。”她淡淡地说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呵呵,报警?没用!跟我一批被骗进来的是7个本来以为是来学旅游管理的女生,结果最后也认了命。有两个不从的,一个被打死了,一个被打残扔到了荒郊野外。我们双方的力量不在一个等级,所以反抗就是找死。”女儿说。“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我问道。“就是要见你的这个男人当初救的我。咱们回家说吧。” 就这样,这个原来的家勉强像半个家了。我怔怔地坐在书桌前发愣,最后竟然睡着了。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听见有人敲门,我想应该是女儿的那个男朋友来了。我一瞧,是那次审问我的满脸皱纹横肉的老警察。女儿与我低语道:“他是我们幕后最大的老板。”我心头再次震惊。这个监守自盗的该死的家伙! 转观女儿的态度无所谓,他又是警察,我天大的质疑只能埋葬在心中。把这个警察送走后,我问女儿:“你在走一条不归路啊!”“生活一直都是一条不归路!无论当年妈妈多么爱你,你之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我只看到了后来的后来,你与我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荒芜,一样的寸草不生,不是吗?”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年我被骗进那里,我记不清多少男人周旋在我的身上。但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那个老警察居然爱上了我,我能怎么办?反抗?别逗了!我在被骗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我的人生只能是一条不归路。美好与否,那都是人们走进棺材里之后的事情了。”女儿淡淡地说道。 “那你爱他吗?”我问道。 “你觉得我现在的人生还有资格谈爱吗?即便我爱别人,我怎么去爱?拿什么去爱?那个老警察要与我结婚,我的命就是他救的。如果没他,我现在还在那个地狱里去服务像你一样的顾客!说道底,我的爱在妈死的那一刻已经就没有了。”她说。 “那你混熟之后为什么没有想到逃出来呢?”我低声说道。 “没想,很早很早前想过。但人一旦习惯了那种纸醉金迷的日子,谁还能再回到那种清苦的生活中呢?”她说。 我没有再问任何问题,无论从什么角度我都不是一个好的父亲。我对于自己、对于我的女儿彼时已经无话可说了。女儿的婚礼我也参加了,很隆重,因为对方是我们这里比较有头脸的人物。婚礼上女儿始终带着我不多见的微笑,反倒是那个老警察面色凝重。这一次婚礼之后,我离开了这里,女儿在道别时与我说:“谁都是在等待着那场足以摧毁人心理的灾难,你的灾难或许已经到了尾声,我的灾难或许刚刚开始。你就再也别在回来了,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我的人生早该在妈死的那一天就变成平行线了。有些伤痛,也许眼不见就是最好的治愈。”


我听着留下了泪。我没有说什么,心理总在对自己说:“何常冬,这是你写的小说,这是故事情节,不是真的,这一切不是真的!”可当我真的在一个狭小的出租屋为着每天干些临工混吃等死的日子而埋怨时,我发现这一切无比的真实!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令我再一次震惊的消息。报纸上说我的女儿就是幕后的黑手,他们把我的女儿逮捕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在我再三的考虑下我觉得应该回去。经过上下打点,我在监狱里见到了我的女儿。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她冷冷地问道。 “我回来是因为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会这样?”我焦急地问道。 “我已经不是您的女儿了。他叫我顶罪,我就这样做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说。 “你的稿子出版了吗?”她忽然这样问道。 “没有。来之前我接到了最后一封退稿信。”我失落地说道。 “怎么?你不再写了吗?”女儿鲜有焦虑地问道。 “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关心我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我将要死了吧。” “他们判了你死刑?”我吃惊道。 “我受贿数额巨大,再给我冠以组织者的罪名,上面又要迅速结案,所以我死路一条。”女儿淡淡地说道。 “难道他们没有调查吗?你是被冤枉的呀?” “调查什么呀,我主动认罪,他们想要赶快结案,我们一拍即合。冤枉也是我自愿的。”女儿还是冷冷地说道。 “你就这么想死吗?”我悲伤地问道。 “我比谁都想活,可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好用我的死亡陪着他们演绎一出动人的戏剧不是更好吗?作为我主动认罪的奖励,他们给予了我安乐死。也就是说,我会做一个长长的梦。在睡前,我会将时间调到你和妈妈领着我去游乐园玩了一天的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那里。”她留下了眼泪,我也留下了眼泪。 这个时候,狱警说:“探视时间已到,您可以走了。” 这个时候女儿高喊道:“爸!”这一声把我怔住了,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她叫我爸爸了呢。但这也是这人世间我最后一次听到有人叫我爸爸。当我回过头时,只留下了她被架走的背影。 我在监狱的大门前呆立了好久好久。当我回到家翻箱倒柜,打了无数个电话,准备托人找关系救我女儿。我来到监狱想要再看一看我的女儿却被告知,她前天已经被枪决了。 我再次怔住了,瞬间我情难自已,我问道:“她不是申请到安乐死了吗?”狱警说:“那都是骗她的!哪有那么多药供给这么多死刑犯用的,真是异想天开!”“可是,可……你们”“什么你的我的,老头快离开这里,我们还要办公呢!” 我被推了出来。我在街道上像个臭虫一样地爬行着,缓慢且沉重。回到家我收到了一封没有任何名字的信,我慌忙地打开它,里面是一张巨额的支票和一封信,上面写着: “爸!我和妈都知道您一生的梦想就是写出一部代表作。妈出去打零工的时候就上下求人,她身上一直带着您写的稿子,逢人就给他们看您写的小说。别人都看不下去时,只有母亲说您写的好,别人看不懂是太笨了。然后还四处打听寻找出版的地方,或许是您写的太多超前,没人愿意要您的稿子。我呢,在监狱里这段时间无数次地回忆着妈说的话,她说您是个美好的人是对的。只不过您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而已。这笔钱是我替他顶罪的报酬,既然出版社都看不起你的稿子,那您就自己印它个几十万册放到书店。这个世界,没有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的死,您不用太过伤心,毕竟我之前也染上了艾滋病,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也跑不了,您放心。就算跑了,他也染上病了。我不冤,怎么也是个死。您做的梦总是好的,可现实总是相反的。窦娥说:‘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延年。’我只不过是走了另一条路,这世界拿好坏、善恶来分太过粗糙,但有时候,很多的时候,窦娥们的死却一直在延续。爸,我只能说,我不是个坏人。” 读完后,我并没有流眼泪,我反而十分平静。只是她最后安乐死的愿望都是个骗局。到底这世界好人比坏人多到了哪里?我用女儿这笔钱自己开了一家书店,店名叫“废墟书店”,每一个到这里买书的顾客我都会赠送他们一封信,信封里写着同一个古老的故事,这个故事的落款全是“何常冬”3个字,而信的末尾有一行字:“我们接受您的回信。您回信落款的时候不要写您自己名字,请您从以下两个名字中挑一个,它们分别是:‘陆秋雪’和‘何冬雪’。” 这样我每次收到的信都像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给我写的信,至少在读信的过程中我可以暂时忘记他们的死亡。 随着书店的名声变大,很多记者也招上门来采访我。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您为什么会开这个书店?”我每次的回答都在诉说着同样一个故事,于是我就录了音,每当有记者来采访我时,我就叫服务员们放给他们听。因为他们认为我这样不尊重,所以最后就很少有人来采访我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只想清静清静。 后来我变得越来越老,老到我总想给我孙子讲述那个古老的故事,但是缓过神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糟老头子了,我根本没有孙子,但我看任何人都像是个孙子。


我已经是一个写出了我代表作的作家了,很多出版社都来约我的稿子,但是我只给一家版权,就是我书店私人申请到的出版资质了,叫“废墟书店出版社”。为什么我能获得出版资质,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个故事没有写。 当我女儿死后,我才知道我女儿婚姻生活并不好,她每天被那个该死的警察打骂,骂她是臭婊子,骂她有娘生没娘养的,一个坏人对好人所有的折磨,我的女儿都默默地承受了,直到她的死亡。如果说我的妻子陆秋雪的死是我的责任,那何冬雪的死就是这个社会的责任,但说到底,我的悲伤与落寞是我自找的,我自己为自己建造了高楼,然后亲手摧毁了它,使它终于变成了废墟。 摘编自我的科幻自传体小说《流亡的圣徒卡尔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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