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

摸索中

暗戀|01 低燒

用著有線耳機坐在妳身側的時候,偷偷躲在了校園樓梯的一角,被陰影擋住而光進不來的地方,世界都發現不了我們,以及為妳學了吉他那些日子裡,妳從來不介意我多麼生澀的指法,斷斷續續哼出一首歌度過一個個誰也沒發現我們逃走的午休。可是這不是巧合。我早已問心有愧。

腦袋閃過好幾個詞彙:「夢境、魚缸、火、謊言、詩。」通常失眠的開端就是如此,一個個翻來覆去的夜晚,看著桌布亮著的羽球場燈光,就會想起妳。我的人生裡面有好多個萱萱,妳是第一個。但妳從來不知道我是這麼叫妳的,大部分叫妳的時候都是在凌晨翻著手機相簿,偷偷喊著這個從來不屬於我的名字。如果要介紹妳的話,套用一句很爛俗的話:我有一個很愛的人,但她不是我的愛人。

具體來說已經忘記真正喜歡上妳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在紅裙飄揚的時候、皮鞋碰觸到地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的時候、看到妳笑起來的時候、體育課跑步的時候、或者就是在某個很普通的早晨,妳回頭叫我要朝會集合的時候。這段單戀可能可以找到原因,但也很可能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不想追究。我們在靈魂的某個部分具有相似性,我們寫作,我們聽歌,我們都迷戀著某些作者的文字,也迷戀著某些腐爛的秘密,那天傳了「我愛你/直到」,連字都還沒開始打,妳就回了我「金魚」,出自於〈宣言〉的片段被我們支離破碎,但我卻覺得自己完整了,校園好小,但我卻可以遇到一個明白我說不出口的話的人,那是命定。

我們在前後座,一個轉頭就能看到妳。日常很無聊,鄰近考試的日常更無聊。妳幾乎看過我所有的考卷,考的比妳好的時候妳會用原子筆的後端戳我,然後要我跟妳說為什麼。我總是比妳擅長英文以及社會科以外的科目,但沒跟任何人說過的事,就是在遇見妳之前,我的數學總是徘徊在不及格的邊緣,物理化學更一竅不通。所以貪戀著被需要的那一瞬間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每個清晨偷偷起床讀書。天色重複著晦暗到微明,有時是四點半醒有時是五點,整個城市靜默不語,筆尖碰觸到紙張的聲音無限放大,連腦中的思緒都不敢太雜亂,沒空想也想不到太遠的以後,只是拚命、拚命,直覺式地連排名都要勢均力敵。

這算是一種自作自受,後來我才知道考的比妳好上不了同一所學校。但在分別之前,還有很多很多幽微的時間在我們當中拉扯的時刻。妳慣喝熱水,生理期來的時候會趴在書桌上,認真做題的時候會綁低馬尾,體育課的時候會綁高馬尾,打球下場時會下意識先找水壺,頭髮剪完剛過肩的時候會放下來,有時候會在意自己的瀏海有沒有梳整齊。這都是我的秘密。「謝啦。」妳看都不看任由我拿取水壺幫妳裝水,這種微小的默契由每個不經意的巧合構成。用著有線耳機坐在妳身側的時候,偷偷躲在了校園樓梯的一角,被陰影擋住而光進不來的地方,世界都發現不了我們,以及為妳學了吉他那些日子裡,妳從來不介意我多麼生澀的指法,斷斷續續哼出一首歌度過一個個誰也沒發現我們逃走的午休。可是這不是巧合。我早已問心有愧。

畢業前某個平凡的午休我們慣例逃出教室,揹著吉他躲到社團教室,零落的哼著歌,妳坐在我的左側,裙子的側擺相互貼著,妳的身體隨著換氣聲小幅度擺動著,夾雜在歌跟歌之間的我們零星講了一些關於未來,關於夢境,也講了一些過去。吉他聲斷掉,兩人的談話霎時留白,放任蟬鳴聲轟然闖入,「唧——唧——」妳笑了起來,「唧——」,空氣停滯。我們沒有一刻如此接近。我第一次知道牽手的前端會緊張出有汗的錯覺,先是小拇指,然後是大拇指,灼熱感一路延伸到虎口,妳發出類似嘲笑的哼聲,在完全滾燙前反握住我的手。那瞬間的預感讓我知道了我們的要好走到了歧路,手顫抖的握著,妳卻比我堅定很多。明明還想多貪戀一點時間的,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在畢業的大前提之下,我們都是順水而流的舟,隨波而去。我們隨時可能無法在一起。

「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隱而不宣的秘密在此刻被拆穿,妳沒給我逃離的機會。壓低的聲音好像在宣告著連這樣的話語都不容於世,我知道妳在說什麼,而妳知道我知道。那條歧路妳已經選擇好要往哪走了,我從來都只能答應。好想問妳哪個時候開始察覺那些轉變為曖昧的瞬間,哪些是妳默許的,又有哪些是我躁進的,我還有沒有修正的機會,那些浪漫而隱微的時刻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錯。好想反駁,甚至希望那一刻妳不要那麼貼近我,不要看的那麼清楚,夢才碎得比較完全。

「我知道。」

從這裡結束了,但好像連這樣確切分別的時刻都捨不得說任何重話,手從熱著冒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涼,妳的手也是冰的,我們誰都沒有先放開。我們分道揚鑣得像是我從來沒和妳對等過。好幾個夜晚總是哭著想起妳,然後想說對不起,卻也知道妳不需要對不起。

「可是萱萱,我愛妳。」

「我也愛妳。」

可是我們的愛不一樣,妳後來成了月亮,不可碰而高懸皎潔。萱萱,我真的愛妳。不是妳給我的若有似無地愛,是命運式地愛,是虔誠式地愛。萱萱,我好希望妳知道又希望妳什麼都不知道。後來的我們還是很要好,但我們不牽手,不擁抱,不留下任何證據了。畢業當天我沒送出那束花,抱著抱著就任由它凋謝,朋友的距離好遠好遠,遠到我不敢愛妳了。不敢愛妳也無濟於事,後來幾年裡面維持著恰當的距離,只有在某個喝醉的深夜裡面哭著發了訊息:「萱。我愛妳。但我們保持一部分距離,然後我可以遙遠的低溫的慢慢愛妳,只愛妳願意讓我窺探到的部分。我好想妳。不被需要也沒關係。我就是那個遊樂園裡永遠免費擁抱的吉祥物。」我不碰那些妳說不好的部分了,我想成為妳口中的好人了,我真的真的,可以成為妳的朋友了,我們的距離好遠,妳去了海的城市,我入了山,我碰不到妳,妳可以安心了。

好長一段時間裡面我都想把任何會想起妳的東西丟掉,然後發現最應該丟掉的竟然是自己。妳喜歡唱歌,我也喜歡;妳喜歡詩集,我的書櫃幾乎和妳一模一樣;我們喜歡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咖啡廳、一樣的偶像,甚至連想去的遠方都那麼相似。如果沒有遇見妳,我還是會活得和妳那麼相似。但也因為清楚,所以才那麼痛苦。我是不是終究只是妳的劣質品,大家以為我活下來的部分其實是舉手投足都是妳的倒影。我愛妳,相似妳,成為妳,避無可避。如果可以丟掉就好了,可是究竟要丟掉什麼,下意識地不敢細想,只是本能地知道我愛妳這件事甚至讓我成為不了自己,連靠近都會被灼傷的那種痛在每時每刻發散,但明明我只是愛妳而已。

「但我好像根本走不到妳在的遊樂園。」萱萱回了我。

妳知道但已經開始不想懂我的意思了,我變成了妳的好人卻到達不了目的地,徒勞無功的原地自轉看起來真的變成了某種吉祥物。明明妳知道妳不需要進來我不管多遠都會去擁抱妳,但是妳不需要我了。

而妳自始至終知道但不相信有個人陪妳共感了一場荒謬的病,自顧自提前好了起來,徒留一人低燒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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