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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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中

【小說】尋光半程 光 #05

他做不到把她留在這裡,所以只要她還再一次一次揉碎自己當中向陽,他便跟著光。

姚孟欣停滯的時間開始緩慢地轉動。

像是生鏽很久的齒輪,開始動的時候很緩慢卻又用盡力氣。

痛苦的時候更多更重,但她卻捨不得放下了,偶爾感受到活起來的片段太夢幻到不真切,讓人上癮,所以掉下去的時候才顯得那麼狼狽。

她深知自己的結果只會是一次又一次排徊在墜落的邊緣,而事實也是如此。

在課業越重的時候、在看比賽影片的時候、在加入排球隊當球經之後、在她忽然迷茫的時候,在每一個半夜夢醒的時候總是陷進那場雨裡,身處泥濘中無人回應,只能靜靜等待著好起來的片刻。

她越來越快進入循環,然後死撐著。

Ø

午休起來的那節課她始終趴著,張文彥只覺得奇怪,等到第一節下課靠近後他才發現她的鉛筆盒塞著止痛藥,張文彥知道她是生理痛就要帶她去保健室。

他不小心碰到她的那刻才發現姚孟欣的體溫高的有些不正常,匆匆地口頭請假後就帶她到保健室。

他看到了手腕上的疤還腫著,就知道這是今天的傷,在交錯的傷口底下,還有她偷偷打球瘀青的傷。

哪怕手錶的陰影都遮不住青紫交錯的痕跡,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讓她穿著,寬大的袖子連手指都遮住。

他沒忍住,轉過身讓人看不到他的眼淚。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經不會再害怕球的聲音了,她可以走到陽光下,她用右手殺球的時候就像真的好起來了。

但是她差點熬不過來的那些時候更多了,而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幫她做什麼。

時隔三年,依舊無能為力。

姚孟欣記得他好像撐著自己到了床上,替自己收了東西,裝了熱水,跟校醫講話,具體做了多少事都燒糊了,但她記得那天他的聲音很沙啞,只用她一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問道:「不要消失好不好。」

他盛的水很燙,氤氳的蒸氣模糊了兩個人。


時隔三年,她彷彿看到那個少年第一次是如何焦急地和校醫溝通,明明擔心卻又小心翼翼地將OK繃藏進她的鉛筆盒。

這次他瞞著校醫小心翼翼幫她包紮,替她找到了那個黑色護腕戴上,替她處理好一切之後才離開。


卡在嘴裡多次的話語她捨不得說出口。

Ø

自從升上高二之後兩人的位置就維持著一前一後沒改變過,他坐在她的後面,不知道該怎麼做題的時候張文彥就會戳她一下。

她有時候會仰頭,但大部分的時候會側坐,在他的位置上幫忙解題。

開始會有人把他們當作一對,姚孟欣不在意這些話,有人特地問她的時候她才會否認,而他是不想拆穿。

這樣聽起來有點狡猾,但是每天抬眼就看到她真的很幸福。

那是只要他向前傾就可以觸碰到的距離。

「張文彥,喂!」

「幹嘛?」

「我跟老師要到英文十二回的講解了,你要嗎?」

「好啊。」他從她手中接過,卻是她的筆記。

上面有很詳細的筆記跟註釋,比詳解還要細,甚至還有打紅星的部分跟語法解析。

「張文彥。」

「幹嘛?」

「數學模考詳解要嗎?」

「好啊。」

每一張考卷她都詳細訂正過後才給他,上面永遠都先有重點畫過,有的還有附著她自己的複習筆記。

「張文彥。」

「幹嘛?」

「要不要吃橘子?」剝橘子的時候她會側坐著,身體微微向前傾,盯著橘子的白絲不放。

雖然每次她都看看並沒有把每條白絲弄掉,但剝得比較好的還是會先遞給他。

有時候他會接過,有時候他會故意逗她,姚孟欣就會暴躁地把橘子塞進他的嘴裡。

「張文彥。」

「幹嘛?」

「要不要吃蘋果?」她把削皮刀偷偷帶到學校,削蘋果的時候會蹲的比較低,大腿上還會接個塑膠袋。

「張文彥。」

「幹嘛?」

給他綠茶的時候她會故意冰他的脖子,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喝無糖的習慣的,但她喝著奶茶的時候都會再多帶一瓶綠茶給他。

「張文彥。」

「幹嘛?」

「要不要幫你裝水?」上課時間她想休息的時候,就會去裝水順便晃一晃,他的水壺裡面的水總是偏熱。

「張文彥。」

「幹嘛?」

「我載載看你。」那天回家的路很歪,她騎得亂七八糟,姚孟欣還小聲罵出髒話,他坐在後座用力拉著她制服衣角保持平衡,一邊驚恐亂叫一邊止不住自己的笑。

然後她毫無徵兆地剪短了頭髮。

張文彥知道姚孟欣脆弱卻又堅強地過分,他攔不住她前進,也捨不得攔住她。

伴隨他體育股長地卸任,他知道這不是停留在朋友的捨不得了。

姚孟欣看他們練球的時候他偶爾會拿水壺過去給她,書包太重的時候他會載她回家,生理痛的時候包裡總是有藥,他的小藥包依舊隨身攜帶著,下雨打傘的時候他總是會傾向她。


他做不到把她留在這裡,所以只要她還再一次一次揉碎自己當中向陽,他便跟著光。


「張文彥。」

「幹嘛?」

「張文彥。」

「嗯?」

「叫好玩的。」她很輕的把椅子往後仰,但沒看向他。

台上還在推導算式,「好。」

他繼續動筆,眼睛偷瞄了一下她。

「張文彥。」

「幹嘛?」

「要不要來看我們比賽,我有上場。」

「好。」

「騙你的。」她頓了一下,「我只是球經。」

「好啊。」他怎麼會改答案,又偷瞄了一下她。

「先上課。」逃避似的,她只丟了這句話給他。

張文彥會打排球這件事姚孟欣並不清楚,她又跟他講了一次比賽規則,甚至還會跟著賽程講解。

可是她常常講到一半就跟著選手屏氣或歡呼,甚至都顧不上跟他講清楚自己開心什麼。

他其實自己也看得懂比賽的形式,只是也無法專心看著場上的人,只是偷偷地瞄著她,她遞水、她替大家打氣、她記錄、她小聲和溫襄討論內容,大家剛比完賽就上前融成一片。

最後打到亞軍的時候她衝上前抱住了他們。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麼鮮活的姚孟欣,打完比賽的那個夕陽,她衝上前去的時候感情溢出來,不夠說的話就先抱了上去。

她也有那麼衝動的一面,儘管毫無道理但依然她會忍不住小聲抱怨對方的球,她會大聲喊著加油,她開心的時候會搖他的手臂,會奔向他們。

張文彥看著眼前的世界染上餘暉,她笑的像是某幅水彩畫裡唯一的重筆。

他們回去的時候姚孟欣一路講個不停,她搖著自己的腳微微晃動著車的平衡,不講話的時候輕聲哼著歌。

「今天辛苦了,恭喜你們。」

其實是恭喜妳。張文彥想,他見到她活起來的樣子了。

Ø

「張文彥。」

「幹嘛?」

「我帶你去看海。」

張文彥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手裡握著她給的熱奶茶。她已經可以載著他穩穩的騎著。到目的地時海風呼呼吹著,浪拍打的聲音也很大聲。

「張文彥。」

「幹嘛?」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的生日阿。」

「再猜。」節日?農曆什麼節嗎?學測倒數100天?還是今天有什麼活動?她喜歡的偶像出道日?還是什麼紀念日?

「猜不到。」

「算了。」她有些彆扭的喃喃說道,張文彥沒有聽到。

收回了自己想開頭的話,她從包裡拿出了小蠟燭和杯子蛋糕,又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點亮。

燭火在風中搖曳的很微小卻大聲。

「我前幾天看了以前的日記。」她用一隻手擋住一些風,「發現每個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都有你在。」

「我在每次想偷偷消失的時候就想跟你說對不起。」

「其實我也自己來過這裡好幾次。」

「總覺得你對我太好了,我卻只能說對不起。」

「如果你沒有遇到我,一定會過著更好的生活吧。」

「可是如果沒有遇見你,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是怕普通蛋糕從早上放到現在壞掉,才買杯子蛋糕的。」

「普通的數字蠟燭太大了,所以就將就一下吧。」

真心話說不過幾句就被扯開,她真的害怕在他面前又掉淚吧。張文彥盯著搖晃厲害的燭火,想著的都是她。

「我是真的有很多對不起想跟你說,但是我才發現好像這些情緒不應該只是對不起,」她吞了口口水,「其實應該是謝謝你。」

「謝謝你。」

「你比你自己想的還要重要。我是真的很謝謝…」

「可能對我們來說講這句話很早,但是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謝謝這輩子能遇到你。」


燭火照在兩個人的臉上,看不清楚是誰先紅了眼眶,屬於青春期的倔強在偶爾的坦率前,只能維持住逞強著不哭。

「我也是。」

一輩子那麼長,兩個人都不知道未來會去往何處,可能對於二十年過後、五十年過後今天的一切都是如此單薄,但在此刻,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用十七年的人生,鄭重的宣告對方的重要。

「十七歲生日快樂。」

他許了三個願望,每個願望都跟她有關。

姚孟欣沒有跟他說的是,幾年前的今天,是他第一次小聲問她可不可以不要消失的那天。

看著張文彥小口吃著杯子蛋糕的樣子,她想現在的自己可以回到那個陪她躲在陰影處的人,跟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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