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檔案館】第97期：“你今晚必須去camp!”──作為中國抗疫“創舉”的方艙醫院

《404檔案館》講述中國審查與反審查的故事，同時以文字、音頻和視頻的形式發布。播客節目可在Apple Podcasts, Google Podcasts, Spotify 或泛用型播客客戶端搜索“ 404檔案館”進行收聽，視頻節目可在Youtube“ 中國數字時代· 404檔案館”頻道收看。

歡迎來到404檔案館。在這裡，我們一起穿越中國數字高牆。

撰文：王守義

這是一段在中文互聯網熱傳的電話錄音。其內容是，居住在上海的德國人羅斯接到居委會（徐匯東塘居委會）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要求他前往方艙醫院接受隔離——居委會人員說：“you have to go to the camp tonight”/“今晚你必須要去集中營”。

羅斯斷然拒絕，並對上海政府混亂的疫情管理與協調表示憤怒。根據這段錄音，羅斯一家感染新冠，並在12天前被拉去方艙醫院，卻因沒有床位，在寒風中站了五個小時後被退回。 12天后，他們的抗原檢測已經呈陰性，但是政府卻要求他們必須去方艙醫院。

羅斯曾電話疾控中心，要求對方派人上門做核酸檢測並表示：“如果結果為陽性，我願意跟你們去方艙”。但是，疾控中心遲遲不派人來檢測，他等來的只是一通“通知他必須去方艙”的電話。

在往期節目中，我們已經回顧了上海疫情防控的現狀及其給市民造成的困擾和災難。本期節目，我們將聚焦被官方稱為是“一項創舉”的方艙醫院真正的作用，以及人們在其中的魔幻生活。

方艙作為中國抗疫的一項“創舉”

“方艙”是工程術語，指的是使用各類堅固材料組合形成的可移動模塊式建築結構。方艙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集成起來構建更大的建築。

所謂“方艙醫院”，正是由一系列具有不同醫療或技術保障功能的方艙組合而成的醫療單位。新冠疫情期間，由於醫院收治病人的能力有限，中國政府新建或者直接徵用了包括大型活動場地、休課的校園等現有空間，快速構建方艙醫院，作為臨時性過渡措施，收治輕症患者，強制隔離病人。

2020年2月3日，武漢開始興建多個方艙醫院。按照官方說法，各國都有方艙醫院，但是中國的方艙醫院是“速度快、質量好”的“一項創舉” ，在應對疫情中起到重要作用。中國建設方艙醫院主要是為了隔離輕症病人。按照國家衛健委今年3月份的要求， “保證每個省至少有2-3家方艙醫院” 。

由於上海本輪疫情壓力巨大，政府從3月下旬便開始建設方艙醫院。目前，市級層面已經建成六大方艙基地，整個上海市有100多個方艙醫院。根據新華社的消息，截至4月13日，上海已有方艙醫院床位約20.4萬張，在建的方艙醫院計劃近期開放床位3.5萬張。

但是，高歌猛進的方艙建設，伴隨的是混亂、隨意和強迫的隔離措施及人們被粗暴、蠻橫的對待。

不論老幼病小，一律強行拉去方艙

4月18日晚，網友“職燁”在網上發文《請大家幫我轉發！求不要把我94歲的外婆拉去方艙！ 》 。

按照她的描述，她94歲的外婆患有心髒病、高血壓等老年基礎疾病。就在她剛做完手術的74歲的大舅去看望外婆時，該小區發現陽性案例，迅速封了居民樓。 4月4日，外婆和大舅都檢測出陽性。兩人一開始一直居家，只有輕微咳嗽症狀，沒有發燒。直到4月15日，大舅抗原自測轉為陰性。第二天，外婆也轉為陰性。

但4月18日下午，居委會突然來電話，要求他們馬上收拾東西，要將他們送到方艙。外婆家隔壁有個97歲的老人，也要被“擔架抬走” 去方艙。

“職燁”很焦慮。她在文中表示：“老人如同小嬰兒一樣脆弱，是我們最應該拼盡全力保護的群體！此時上海的醫療系統已經不堪重負，萬一在過程中交叉感染了別的什麼病毒，無法及時得到救治，我們家屬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這篇文章迅速在中文互聯網被大量轉發，很多網友評論這篇文章下評論時，又提供了多個案例。這些案例顯示不管多大年紀的老人都會被送到方艙，甚至是已經轉陰在家好多天的，也會突然被要求轉運。還有一位網友的奶奶在被隔離治療的路上去世。

有一位確診後正在隔離的網友留言說，她的丈夫在她被隔離後也確診了，被通知要轉運方艙。然而，他們家中有一歲的嬰兒是陰性，如果嬰兒跟她丈夫一起到方艙，會有感染的風險。她請求官方等到她康復回家能照顧嬰兒時，再拉她的丈夫去隔離。

“職燁”在19日發文說，凌晨2點多，有人來把門撬開，把她的外婆強行帶走送到了某護理院。而上述給她留言的那位母親，家門也是半夜被撬開，1歲的孩子和丈夫被一起帶走，送去方艙隔離。

方艙隔離政策朝令夕改

在4月6日的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會議上，有與會專家明確聲稱： “方艙醫院主要收治有生活自理能力的、60歲以下的、無急性發作的基礎病和精神疾病的無症狀感染者和輕型病例” ，老人、兒童等重點人群要去定點醫院隔離。

然而，上海市政府為了要實現中央下達的社會面清零的目標，把加快轉運隔離作為最緊迫任務，要求應檢盡檢、應收盡收、應隔盡隔、應治盡治。許多確診後在家隔離多日，已經自測轉陰的感染者，也被要求住進方艙，甚至不顧這些居民的年齡、身體和家庭狀況。

有網友說，這是政府要“跑數據”。

按照網上流傳的虹口區嘉興路街道瑞鑫居委會發出的一份通知，如果居民拒絕去方艙醫院，將會永遠紅碼，也會連帶整個小區也不得解封。被送入方艙的患者，離開方艙後也並不容易。從4月10日開始，符合條件的轉陰感染者可以陸續出方艙。

儘管 上海市衛生健康委表示：「對於出院和解除醫學觀察人員，屬地必須做好對接，允許他們回家，不得阻攔，同時配合做好他們的居家健康監測。」

但是真正的返家之路並不順暢。有的市民在半夜被送出方艙，一直在寒夜中等到天亮。許多患者甚至是醫務人員，離開方艙後都是有家難回，即便出具核酸陰性證明，仍被小區拒之門外。

方艙之內的混亂

除了進出方艙遭到強制外，被隔離在方艙的人們也面對著各種挑戰。

4月10日， 編劇六六在微信朋友圈中發文，其中可見她安慰要被送去方艙的母親說：“即便抓去方艙，也不會比集中營更差。” 把方艙比作集中營，反映了六六等人對於方艙的負面觀感。

根據方艙親歷者的講述，方艙生活有著各種問題。

微信公眾號“審丑時代”記錄了網友提供的五條視頻展現南匯方艙的混亂：吃飯要靠搶，沒有被子等物資，有的人只搶到一瓶水。一位女士看到被隔離的人們瘋狂搶物資，沒有人管，說著“所有人都瘋了！”。

同樣在南匯方艙，一位女士和她的母親被拉來隔離。她們看到太多人在搶被子、米飯等物資，而她和她的母親兩人只搶到一箱水，她用上海話記錄了這一混亂的狀況。

在人們承受了混亂無序的方艙生活後，有一位患者向方艙工作人員發出了質問：“我們是國家的好人，公民。但是，你們也要問，你們到底什麼時候給我們一個合理的答案？！”

諸多被隔離在方艙的網友最大的抱怨是，生活條件簡陋、廁所環境差、幾乎毫無隱私、對女性不友好、洗澡困難、互相影響休息不好等情況。

4月13日，上海暴雨。

南匯方艙內網友拍攝上傳的一段視頻顯示，大量床位上鋪著臨時的遮雨布，上面還有臉盆接水。

除了生活面臨諸多問題，人們的心理也產生了複雜的感受。一位網名“Leona Cheng”的網友發文《我在方艙醫院的經歷》 。

按照她的描述，方艙內管理混亂，沒有基本的衛生設施，沒有淋浴，廁所沒有足夠的水。她只好盡量不喝水，不上廁所。方艙內的燈從來不關，沒有人能睡好。所有人都被分配了一個號碼，日常領取物品或者活動都只能按照這個號碼，她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在方艙裡要：“放棄作為人的生活，接受成為動物或牲畜。” 儘管文章是以英文寫成的，目前也已經被審查機器刪除。

4月19日，名為“呂健”的網友發文，稱他93歲的父親和90歲的母親在感染後，在他拒絕多次後仍在凌晨被粗暴地強行拉去方艙隔離，而且他的父親母親都是入黨五十多年的高校教授和乾部。

在文章中，呂健質疑了與“65歲以上的老人不送方艙，可以居家隔離”的政策不相符的實際情況，以及區級方艙醫院是否有醫療條件滿足他[有支氣管疾病的母親的吸氧需求。

但是，比起被隔離在家的人們，方艙也有“好處”，那就是：起碼有吃的。甚至還有出了方艙的人，覺得這裡“生活安穩而富足；這裡有營養均衡的一日三餐，有專業醫護人員照看” ，因而決定留下來當志願者。

方艙的建設成本

儘管方艙有各種問題，但是作為彰顯政府“政策優越性”的指標要求，其大量興建已是既成事實。那麼，在不計成本的清零運動中，方艙建設的成本到底是多少呢？

在一篇名為《建設方艙醫院要花多少錢？上海這次又花了多少？ 》的文章中，作者總結了2020年以來全國各地建設方艙的花費，平均算下來每張床位花費3.70萬元到11.69萬元不等，差別很大。

即便按照最低造價3.7萬元，上海24萬張床位的最低成本也是88.8億元，而這還只是建設成本。

上海政府一直沒有披露過方艙花費多少，費用從哪裡來。不過，按照各地的慣例做法，上海市的方艙建設應該是由醫保基金和財政負擔。

也就是說，不顧居民各種困難情況把人強行拉去，不管多少混亂和無序，不論是為了保障生命還是為了清零數據抑或是潛在的尋租和腐敗，方艙的建設和維持都是花的老百姓自己的錢。

更多閱讀：

【404檔案館】第93期：視頻裡的“清零”(1)：上海人的哭聲

【404檔案館】第96期：視頻裡的“清零”(2)：上海人的吶喊與抗議

【404檔案館】第89期：上海“大清零運動”：被控制的與被清除的

【404檔案館】第92期：“沒有死於新冠，卻因新冠而死”——念出上海疫情逝者的名字

【404檔案館】第95期：官媒連環翻車——中國國歌歌詞為何成為敏感詞？

中國數字時代CDT 致力於記錄和傳播中文互聯網上被審查的信息，以及人們與審查對抗的努力。歡迎大家通過電報（Telegram）平台向我們投稿，為記錄和對抗中國網絡審查作出你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