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回忆录11:自由派最后一击
讲起王国维,我就想到与他同期的一位更为人熟知的作家。包括我在内,世人都只是沉迷于他的浪漫诗作,和他具争议的感情生活,他就是诗人徐志摩。
在他只活了34年的短促人生中,有重要一页几乎被淹没,因为掌权者控制了历史话语权。
1925年,民国北京时期的第一份报纸《晨报》力邀徐志摩出任《晨报副刊》主编,徐因要到欧洲游历,承诺欧游回来后上任。
《晨报副刊》是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极重要的刊物。 1921年孙伏园任主编,致力于思想启蒙,鲁迅在那里发表小说、杂文共50余篇,包括《阿Q正传》。 1924年孙伏园因鲁迅的一首打油诗被代理总编抽掉,愤而辞职。 《晨报副刊》主编之位悬空。徐志摩有广泛人脉,故一直是主编的第一人选。他在任内,独具慧眼,发掘了沉从文等新晋作家。仅这贡献,已非同小可。
十月革命后,社会主义思潮席卷全球,中国知识人包括自由派的胡适,当时对苏联都有所向往。 3月,徐志摩乘火车在莫斯科停留了3天。他注意到人们神情阴沉,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自然的喜悦的笑容」。他去拜访托尔斯泰的女儿,得知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国名作家的书已经不太能见到了,健在的重要文学家几乎都离开了苏俄。就凭这些直觉,徐志摩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徐志摩以锐利眼光,预见到以极权统治去实现「人人平等」的「天堂」的血海代价。其后的历史证实了他的先知预言。
欧游回国后,10月1日,徐志摩接管《晨报副刊》编务,上任不久就发起了「赤白仇友」的大讨论。当时的政治背景是:国民党的「联俄容共」政策使苏俄成功主导了国民党,国民党也让中共党员加入。那个救亡的时代,「帝国主义」是「敌人」的标签。但有些知识人不信任苏俄,把苏俄称为「赤色帝国主义」,以别于英美日的「白色帝国主义」。因此,应把苏联视为「仇」?还是「友」?是大争论的焦点。
反对把苏俄称为「赤色帝国主义」的人,认为帝国主义的特征是拥有雄厚的资本,苏俄资本匮乏,绝非帝国主义,因此不是敌人。支持「仇俄」的人认为,苏联虽不是帝国主义式的敌人,但为害中国更甚。 「苏俄名为工人专政,实则是党一党专政;名为代表劳动阶级的利益,实则愚弄、压迫劳动者;名为扶助弱小民族,实则以政治手腕侵略弱小民族」,苏俄「利用判断力薄弱的青年,知识寡弱的学者,和唯个人私利是图的政客,大捣其乱」,更是我们的敌人。
作为主编,徐志摩倾向「仇俄」,他说这场讨论的意义:「说狭一点,是中俄邦交问题,说大一点,是中国将来国运问题。」
大讨论在10月6日展开,许多名人都有参与。讨论进行了50多天。 11月29日,亲俄的左派在一次示威游行中,举着「打倒晨报」的旗帜,将晨报馆放火焚毁。徐志摩发表声明,说「火烧不了我心头无形的信仰」,表示「以后选稿还是原先的标准:思想的独立与忠实……。」但关于「苏俄仇友」的讨论却终于没能继续下去。
这是自由派对社会主义平等派的最后一击,但未能扭转大势。知识青年纷纷奔赴在苏俄指导下的「革命策源地」广州,参与北伐。徐志摩说的「中国将来国运」就这样被定格了。
(文章发布于2021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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