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再传「政变」:哈尔科夫撤退后普京何以「失势」?
9月10日以来,俄乌冲突的战线出现变化,连带引爆了后续的宣传攻防。
乌克兰方面宣称,其于哈尔科夫(Kharkiv)周遭发起猛烈进攻,收复了3,000平方公里以上失地,包括被俄军占领长达5个月的战略枢纽伊久姆(Izyum);与此同时,俄军全面溃退,丢盔弃甲、仓皇奔逃,不少军备由此落入乌军之手。乌方甚至公布视频,曝光俄军战俘被捆绑在地的狼狈场景,以及乌军进入要地库普扬斯克(Kupiansk)后,在市政大楼前展示乌克兰国旗的画面。
但俄罗斯的说法截然不同。据俄罗斯国防部10日表示,俄军乃是「主动撤退」,目标是为重新集结决巴拉克列亚(Balakliia)和伊久姆地区的俄军部队,以加强顿涅茨克(Donetsk)方向力量,与当初撤离基辅(Kyiv)近郊的考量类似。且俄方强调,在撤军过程中,俄军也发动了大规模攻击,包括出动航空兵、火箭炮和火炮部队等,歼灭了超过2,000名乌军和外国雇佣兵,以及100多辆装甲车和火炮。
而细究俄军发布的照片,其车队排成一字长龙,看上去似乎行动有序,乌军也承认,在拿下伊久姆时,这一据点的俄军部队早已大量撤出,故俄方所言似有一定说服力;然从战线更动来看,俄军即便宣称此次撤出是为专注于「解放顿巴斯」,但在不愿进行全国总动员、导致兵力不足以应付多线进攻的情况下,只能被迫放弃哈尔科夫地区战线,亦是无可否认的现实。
而虽说一场战役的成败难谓「战略转折」,但哈尔科夫方向的战线收缩给了西方与乌克兰宣传口实。 9月11日起,「普京被政变」的舆论话题又开始在媒体与社交平台上发酵,其话术与2月以降多次传出的「普京罹癌」如出一辙:消息来源若不是「乌克兰独家」,便是「不具名的普京亲信」,内容则从血癌、脑癌、柏金逊症等,换成了情报高层发难、俄军高层发难、莫斯科紧急戒严、普京被控制。
平心而论,在俄军已经打通克里米亚陆桥、占领顿巴斯地区多数土地的情况下,北部的哈尔科夫战线收缩能有多少战略意义,还需时间观察;倒是间歇性传出的「普京罹癌」、「俄罗斯政变」等八卦消息,为外界观察西方与乌克兰的思维逻辑,提供了多面透镜。
「政变」背后的三大逻辑
首先,相较于「罹癌」的频繁上演,「政变」往往出现在俄军战果相对不显著的时期。例如各界发现俄军未能速战速决,并于4月中旬选择转进顿巴斯「打呆仗」后,「政变」的说法开始在5月甚嚣尘上,直至5月20日俄罗斯宣布控制马里乌波尔(Mariupol),才渐告消停;此次哈尔科夫战线受挫后,所谓「莫斯科变天」的传言亦是转瞬发酵,甚至传入了中国舆论场,或许要待至俄军宣布新战果,才会再度沉寂。
由此脉络观之,「政变」宣传的部分用意,乃是放大俄军的战场失利,甚至渲染「兵败如山倒」的氛围。即便俄罗斯根本未发生政变,甚至在战场上掌握了一定程度的主动,西方与乌克兰仍要借此积极「营势」,以媒体上的俄军攻势受挫、迟滞不前,遮掩乌军损失惨重、战略上持续被动的事实,甚至「大胆预言」俄罗斯即将败退。例如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GUR)局长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便在5月14日表示,对俄战争进展顺利,将在8月中迎来转捩点,且会在今年年底结束,「推翻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政变正在进行中」。
第二,「政变」宣传也是意在勾勒「分裂的俄罗斯」,其叙述范式大体如下:普京刚愎自用发动战争,终被不愿一错再错的强力部门推翻,或被国家杜马议员们集体上书、联合逼宫。而这一叙事除与战线发展相挂勾外,有时也会与各式奇异推论结为「组合拳」,例如与「普京罹癌」结合后,便成为「普京罹癌病入膏肓,各方酝酿政变」;与部分媒体人或政治精英的反战抗议相结合后,便成为「政界广泛要求普京辞职」,例如9月11日起在中国互联网上发酵的「全体议员书面请求普京辞职」一文,其实只是莫斯科市罗蒙诺索夫斯基区杜马(议会)的「全体议员」连署要求普京辞职,却遭社交平台渲染为俄罗斯「国家杜马全体议员」要求普京辞职。
此外,8月21日俄罗斯学者杜金(Alexander Dugin)之女死于汽车炸弹攻击,彼时便有西方媒体表示「可能是俄罗斯安全部门所为」,短期目的是为「恐吓效忠克里姆林宫者」,最终目标则是推翻普京政权。如此说法与毫无证据的「政变」宣传如出一辙,目的皆是渲染普京政权摇摇欲坠、无法久持。
第三,「政变」宣传除了模糊乌军败绩、渲染普京政权难续外,也不能排除促成真实「政变」的战略目的。
综观「政变」宣传的事实基础,除了「普京罹癌」等空穴来风的推测外,大体不离俄军战场失利、俄罗斯政坛出现反对声音、俄罗斯本土出现暗杀等负面新闻。在此脉络下,「政变」宣传本就暗藏强调俄罗斯「无能」的政治议程,会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克里姆林宫的内部分裂,同时挫伤普京的政治威望。
归根结柢,「政变」宣传的本质,还是西方与乌克兰对俄罗斯与全球发动的心理战:在俄军持续推进时,模糊乌军的败退事实;在俄军受挫或停滞时,提升乌军士气;从长远目的来看,则暗含颠覆普京政权的战略目标。
为何「政变」宣传不易成真
然尽管「政变」宣传此起彼落,也在全球阅听人中具有一定市场,其于当下时空的发生概率却是微乎其微,原因有三。
第一,俄军受到情报部门高度监控。苏联解体后,克格勃(KGB)被部分改组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并在普京任内逐步扩权。 2000年初,身为代理总统的普京批准了一系列新法,扩大联邦安全局对军事反间谍活动的参与;2004年,联邦安全局的军事反间谍部被提升为正式单位,并迅速成长为联邦安全局的最大部门,开始将大量人员部署至俄军内部。在此情况下,军队要形成有效的叛乱团体相当困难。
当然,也不能排除联邦安全局「揭竿而起」的可能。然而此局往往是反腐行动下的高风险部门,不少官员因被控腐败与叛国而锒铛入狱,证人又往往出自联邦安全局内部。故此局长期弥漫着互不信任的怀疑文化,在一定程度上阻却了反政府力量的成形。
第二,普京的民意基础相当稳固。在2月24日冲突爆发后,克里姆林宫以最快的速度将「诋毁俄罗斯军队名誉」的行政处罚升级成刑事犯罪,最高可判处15年监禁,至今已有至少70人为此被起诉,前述的莫斯科市罗蒙诺索夫斯基区杜马「全体议员」连署要求普京辞职事件,便有超过7人因此被带走调查。此一举措强力镇压了舆论,使得社会上不易涌现规模性的反战呼声,眼下除了强硬派还有抨击俄军「过度手下留情」的空间外,自由派媒体在如今的高压管控下,已无法自在形塑主张停战、相对亲西方的舆论风向。
此外普京始终不愿进行全国总动员,此举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民心,并可避免一般民众的怒火涌向克里姆林宫,毕竟在后方高喊爱国是一回事,亲身上战场又是另一回事;与此同时,普京持续将此次「特别军事行动」与「伟大卫国战争」相挂勾,喊出了「反纳粹」口号,确实激起一定民众的历史共鸣。
平心而论,俄罗斯不可能没有反普京声浪,民间如此、政界亦然,但在当今局面下,其极难形成有组织的政治力量,而是多以零星火花的形貌出现,却又极快被政府扑灭。故在民意未有大规模停战呼声的局面下,不论是军队或情报部门,似乎都不具备发动「政变」的名目。
第三,克里姆林宫谨慎应对高层精英、寡头间的分歧,并尽可能进行损害控制,包括以爱国话语动员精英服从国家决策、共抗制裁;努力维持经济运行,毕竟财富是维持裙带关系的重要基础;尽可能隐藏寡头与高级官员对战争的「不同立场」,营造团结氛围,避免分歧进一步扩大;为配合进口替代的俄罗斯企业提供经济支持,例如将部分撤出俄罗斯市场的外国企业资产强制国有化,当然也威胁不愿配合政府的俄罗斯本土企业。
在很大程度上,只要俄罗斯经济没有崩溃,民间又缺乏反普京、反战的系统性呼声,普京的支持基础便能相对稳固。然若俄乌战场局势出现重大逆转,例如俄军接连败退,以至其被迫撤出顿巴斯等,则俄罗斯民意势必怒火滔天,普京也必然会面临执政以来最大挑战,政坛与经济场域的反对势力亦有高概率结盟,汇为推动政变的中坚力量。
然若俄军能持续交出新战果,则普京政权将有余裕推动新的权力工程,也就是针对2024年总统大选与普京的接班人问题,利用战时的高压管控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团队重组与清洗。当然,前提是俄军的战果必须足够有说服力,才能为普京积累足够的政治威望。
简言之,西方与乌克兰虽持续营造「政变」叙事,但如今的俄罗斯内政氛围距离此一巨变,显然还有不少距离。正如俄乌战线因军力消长而持续变化,普京与「政变」的对峙,也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原文发表网址:
202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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