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the taste of tears,用純真對抗世界
成立於2003年的my little airport是當時崛起的衆多香港樂隊之一,但誰也沒想到他們能走得這麽遠,並成爲了當下幾乎最具有代表性和號召力的一隻香港樂隊。十七年的樂隊生涯帶來了豐富多元的作品,從早期那些縈繞著搞怪電子音效的twee pop/indie旋律,到現在感嘆歲月流逝和社會傷痕的都市小品,他們持續不斷的創作,也在不同的人生和社會階段創造出不同的光芒。
My little airport的作品總能俘虜人心的原因是縱使察覺到了成長后的迷惘,但仍相信青春中存有某種“純真”的東西足夠去對抗渾濁現世。
而他們作品裏的大隱隱於世的文青之道以及與結構性不公的對峙,亦始終和海島自由、摩登的意象緊密結合在一起,頑强的生命力如懸崖邊盛放的野花,持續盛放著獨特的香港風景。
My little airport上一張《你説之後會找我》,是對社會傷痕的感慨和未來的迷惘,縱使感覺到他們逐漸被歲月腐蝕,但去年下半年愈演愈烈的社會事件反而像激發了他們的創作欲,他們并沒有像歌詞一樣説的甘心被鈍化(我已經有愛人,香港無我既事)。反而心中的熱血從未熄滅,持續燃燒成燦爛的烟花。
19年11月他們罕見的在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的Star Hall的高規格場地舉行了兩場演唱會,并在20年2月14日發行了演唱會的紀錄片,既是要為時代存証,在暗夜中亮起一點光,也是為他們的樂隊生涯打上醒目的注脚。
當晚的演出是相當高規格的,阿p的文字魅力和細膩編曲,Nicole清麗精緻的聲綫,一班樂手和聲的通力配合,配上折射一地的燈光和一流的音響設備都是美感的絕對保證。
演出的曲目大致可以分成三個部分,土瓜灣情歌到美麗新香港是對逝去的緬懷,My little airport不是簡單無憂愁的樂隊,在唱這些過往的作品時,Nicole似乎總處在感懷失落的情緒裏面,似在不斷與自己内心的懷舊之癮糾纏。《你幫我一首德國歌詞》和《美麗新香港》的間奏都由阿p用電子手風琴演奏,顯示出是對往昔歲月送別的挽歌,“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外地旅游”,夾雜在其中的真心話,在清新流麗的旋律下悄悄偷襲聽衆的情感。《土瓜灣情歌》和《愛情disabled》則極其具有感染力的展現了一種清高的文青姿態,這也符合大陸歌迷對他們的想象。《露體狂小丁》改編的是阿p的另一隻樂隊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的作品,露體狂指的是那些永遠逾越規範,超出大家預期的人,其中一句“這一場革命,最終無人取勝,請你,請你,留低一起做見證”,出人意料的悲愴。現場版重新編曲,並配上了夢幻的和聲,渲染出相當大的音樂情緒,更讓人在當下巨大的失落中,產生了唏噓的感覺。
第二部分進入了全場的“叛逆時間”,從《再殺一個人》到《香港香港》講述了一個完整的個體與社會之間的情感連結脈絡。一開始是用割席,冷漠甚至精神勝利法來保護自我的《再殺一個人》、《今天沒大麻在身》和《西西弗斯之歌》。之後則進入了一連串的對峙暴烈還擊,《今夜雪糕》裏Nicole在炫目迷幻的燈光下用各國語言念出:“我冇野講(I have nothing to say)”,靈性十足,回蕩的聲韻給人帶來一種聖潔的意象,仿佛純真的聖女受到邪惡的審判,卻淡然應對。間奏中“外面進行著的夜,無數的人們,無窮的遠方,都和我有關”,表達了人在社會裏是不能獨善其身的,結構性不公所造成的風險最終會分攤到每一個人身上,最終沒有人將是局外人。
《宅女上街吧》到《K同學》則濃縮了當代青年的抗爭場景,重新編曲的《宅女》被Nicole的音色帶來了更高級的質感,現場沒有運用很多複雜的樂器,卻很好的畫出了有時俊美、有時陡峭、有時壯麗的山峰,給人目不暇接的感受。開頭表達青年已經覺醒,很快進入高潮,“宅女,上街吧,這個政府信得過嗎”,之後是幽默辛辣的歌詞“不要再説你沒有仔溝,你對你的生活都沒有要求,你只關心工作已經不夠,你本來可以結識一個俊俏的八十后”,調侃后又是進入略顯收勢的中段,但仍維持了亢奮的情緒,然後集中爆發“我們已錯過了美好的六十年代,錯過了胡士托、反戰、學運的精彩,現在理想主義已逐漸歸來,但你爲何還未變改”,編排精美,如坐雲霄飛車的快感,不斷挑動聽衆的情緒,最後的結尾卻很悲壯凄婉,“有時我也會很愧疚,但願意你的醒覺,不會是在多年以後”。緊接著是用强勁鼓點帶出的《失業抗爭歌》,更是表達了毅然而決絕的姿態,再之後《牛頭角青年》、《吳小姐》、《K同學》都象徵著純真的人在這個年代所感受到的壓抑和黑暗。最後以粉紅A的《香港香港》作結,把香港比喻作一首正在航行的大船,不斷受到風浪的衝擊,跌跌碰碰,“我會說香港,還未到對岸,隨時受到碰撞,你我要抵抗”但卻化悲憤為力量,表達了真誠的決心與希望,“潮汐海浪,驟雨輕輕的降,別停,別退後,向回望”。
最後一部分仿佛是又回到了mla歌曲中那些最甜蜜可愛的部分,《廣州足浴一夜》寫在廣州足浴場的哲學思考“人生是什么,我今晚不知道喔”,《九龍公園游泳池》則是在游泳池旁參透的哲學”二百年這裏什麽也不是,宇宙裏有什麽不是暫時““晚上折射到池底的燈光很美,但是我都要離去,不留戀到八時”這些自省的歌曲今時今日mla演繹起來更加的優良純熟,而且編排細緻,令人不自覺的就沉浸到歌曲甜蜜傷感的氛圍裏面。兩首新歌《詩歌舞街》、《下了兩天雨》更是告訴聽衆他們從始至終對於生活小心翼翼,努力存放感受的心態是從未變改的。雖然有時候會覺得他們的歌像一針包裹著浪漫的致鬱劑,但實際上其實更多時候帶給聽衆的是情感的抒發和心靈的療愈。《五點鐘去天光墟》則是訴説著香港青年的浪漫、詩意的生活場景和傳統的結合,深水埗、土瓜灣等九龍舊區反而變成了新的文化策源地,被香港文青帶來了新的生活型態“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終究要選一晚五點鐘起床,灑脫的追求形而上的浪漫,這也是阿p當場唯二演唱的歌曲。
演唱會最後一首歌曲選擇翻唱了beyond的《十八》,“這地球原來很大,但靈魂已經敗壞”,Nicole清麗動人的唱腔也賦予了歌曲一種遠離塵世人烟,默默俯瞰衆生的視角,有宗教的魔力。“如用這歌,可以代表我,幫我爲你加一點附和”,其中呼應的是mla對自己的定位,亂世中,用藝術真誠的紀錄時代的鮮活,將之立體化具體化,傳遞出去從而感染更多的人,既為時代留下備忘,也給身處其中的人們帶來了某種程度上的救贖。
從整場演唱會的曲目設置不僅可以看出mylittleairport融入了對於社會冷靜而剋制的思考,并且阿p對於整場演出的起承轉合相當在意。從一開始帶入音樂場景,渲染失落緬懷的情緒,到中間刻畫人們如何從對社會事件的冷漠自私轉向真心誠意的暴烈。通過層層鋪排,埋伏傷感,帶來了一首首有血有肉,誠懇動人的歌曲,情緒多元豐富而又不顯雜亂。最後從失落的情緒走出來,將焦點又轉向了生活中那些感懷的部分,意在分享歲月的無聲流逝所給他們帶來的人生故事和情感衝擊。
雖然他們早已過而立之年,但在略顯滄桑的外表下,仍然保持著率性灑脫的表現力和純净的學生模樣。他們并沒有像其他所謂“成熟”或者功成名就的樂隊慢慢變得世俗而無趣,歲月洗禮下Nicole仍存有“童真”之聲,那份“純”的本性亦成爲他們音樂生命力的來源。而他們的歌曲也早已超越了對自己生活的詩意轉述,升華成爲强大的文化情感紐帶,既連係著當下的個體與社會,也連係著内陸青年對更自由空間的想象。
2月14日看到了放上網的紀錄片視頻,紀錄了他們在臺上冷靜的思考和那時的情緒,而并沒有回顧mla本身的成長史和展現十幾年來的高光時刻。聽説他們也從不接受影像訪問,將indie的態度貫徹始終,是一個非常低調又高貴的示範。在這一場巨大的社會事件裏,他們始終低到塵埃裏,而且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