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禁止拍照”到策展時就已設置好“網紅拍照點”,展覽的角色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小野春風
·
·
IPFS
·

比起展覽的角色變化,不如說是照片在人們生活中的變化。尤其是在社群媒體風行的年代,大家都在拍照分享。社群媒體的讚和評論,對於居孤獨的城市居民*是很好的獎勵系統。雖然按讚很多時候只是出於禮貌,但被讚對於發文者等於受到了關注,這對一個城市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城市居民孤獨的原因有很多,例如「生疏的鄰居」(distant neighbours)這個想法:不同於村莊和小鎮——人們互相熟識,過著以大家庭為中心的生活——大城市的人們跟身邊的人並沒有太多完整的交際,很多時候展現的也只是碎塊化人格(segmented personality),比如和A一起滑雪,和B一起打遊戲,但只在有相同愛好的活動時聚在一起。

但僅僅是社群媒體的問題嗎?

不,在照片的角色被社群媒體改變之前,展覽的角色變化正是被照片改變的。從1837年起,我們眼中的世界變成了兩個──真實的,和照片裡的。而自從柯達推廣沖洗底片服務(1888)和便宜的Brownie相機(1900)後,攝影的開銷和難度大大減少了,僅僅一美元,也就是一天的餐費就可以買到一個便攜式的Brownie相機。

美國攝影師、哲學家Susan Sontag在她1977年出版的《On Photograph》一書裡認為,照片給我們了一種錯覺,一種能把世界留存在腦海中的錯覺:

...the most grandiose result of the photographic enterprise is to give us the sense that we can hold the whole world in our heads -- as an anthology of images. To collect photographs is to collect the world.

正是這種錯覺,再加上我們貪婪的本性,讓我們不停拍照。我們把攝影當做了攫取知識的工具,展品就是知識,而攝影就是擁有知識的過程。不論我們是否想要擁有知識,現代社會中,有知識的人自然是會被尊敬的。這一切的目的依舊是讓別人看到,但不僅僅是被點讚和與他人交流,更是在創造自己的社會形象(social image),讓自己更受歡迎(在自己眼中,無論顯示是否如此),或彰顯自己的社會階級。讓自己更受歡迎是一種能力,在社會環境下,這種能力可以為一個人帶來更多好處。而Sontag也進一步說明照相不僅帶來了知識,更帶來了力量:

To photograph is to appropriate the thing photographed. It means putting oneself into a certain relation to the world that feels like knowledge -- and, therefore, like power.

這種力量或許也是從照片到社會階級的轉換能力。把自己分成一個(更高的)社會階級便有了讓其他人羨慕的資本,除了滿足虛榮心和幻想,也會吸引這個社會階級的人,或許從而幫到自己真正進入這個階級。

這種力量也體現在了自己對照片的解讀,Walter Benjamin在"A small history of photography"中寫道:

The illiteracy of the future, someone has said, "will be ignorance not of。 important part of the photograph?

為照片配文字不只是獲得知識,而是創造新知識的行為了,這不是力量嗎?有了這種力量,參展者難道不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納為己用嗎?尤其是「網紅拍照點」所暗示的:把重點從藝術轉移到自己的力量。這不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嗎?

講到這裡,很容易就會讓人想到福柯在“Discipline and Punish”中圍繞圓形監獄(panopticon)的討論以及權力關係(power relation)了。 Sontag的"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這本書就能很好地resonate福柯的觀點——殘忍的照片便是規訓。

跑題了,回到正題。

就如作家John Updike在一篇紐約客文章"Visual Trophies"中寫的,照相也讓我們停止了時間的流動,甚至可以對抗死亡:

The photographic impulse, more realistic though in a sense grander, was to halt the flow of time. The camera, that highly evolved mechanism, put into Everyman's un-trained hands the chance to become, if half by acc .

比起享受當下的體驗,現在的參展者急於將這份「美好回憶」存檔,以期在將來回顧、想像美好的過去。參展者將會和朋友、家人——尤其是下一代——共享這些記憶,並將這些記憶傳承下去。因為這般傳承的可能,「當下」反而不那麼吸引人了,「記錄」對人們更重要,也更迫切。可惜的是,體驗當下和記錄記憶,人們只能同時進行一項,而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有限今生的迫切感,人們選擇了記錄。

照相變成了抵抗時間流逝和死亡的工具,而照相的人也變成了保留時代記憶的藝術家。現在,展覽的角色被照片改變了,但更重要的是,展覽的重點被轉移了。曾經的重點是展品本身,而現在的重點則是照相的行為和它背後的內涵。展會中的藝術品的附加的社會價值激起了另類卻主流的大眾藝術行為,是一場值得久坐觀察的好戲呢。

那麼展會照相是不好的嗎?我看不盡然。我建議拍照者在拍照之前仔細了解作者賦予作品的內涵、欣賞藝術的美;在不打擾他人的情況下,拍出自己喜歡的照片;靜下心來拍照、認真地寫下照片的文字解釋,讓自己慢下來。

CC BY-NC-ND 2.0 授權

喜歡我的作品嗎?別忘了給予支持與讚賞,讓我知道在創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續這份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