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的生日蛋糕
也不知道这样的能力是不是一件好事?关于我的记忆,如果我找到开关决定遗忘什么,就可以很轻易地从我脑海里消失。像是久未联络的、只见过几次面的(但原来很热络联络的),我几乎可以在三五年内完全忘记一个人的长相、我们曾经往来过的细节,不论当时记忆是好的或是坏的,我都会完全遗忘。
关于「父亲」这个名词,我记得的真的不多,即使我尽可能写下他留在我记忆里的样貌,却在越来越衰退的脑力和日益久远、不断流逝的时间里吃力得像找寻什么被埋在大海里某艘沉没已久的船里的宝藏。
其中一项是「过生日」这件事。我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画面,是父亲离家前的某一年,他替我买了个生日蛋糕,而我心满意足的坐在蛋糕前吃着。
我与姊姊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一家四口有三个人的生日是农历年节的前后、寒假之中,只有我是酷暑,靠着那个属于父亲的日子,生日也不在上学期间就几乎没有跟同伴一起过生日的记忆,再加上我们都有一种「不喜欢整个场合的焦点在自己身上」也不喜欢过个生日被弄得狼狈不堪的社交行为,以及大多数时间都喜欢窝在群体角落的习性,所以「过生日」这件事除了自己会有自己的仪式外,多半都不爱大张旗鼓的召告天下或是三五成群地将世界的焦点放在自己身上。
但我的记忆里,父亲离家前的我的生日,不知道是为了过父亲节而有我的生日蛋糕,还是因为有我的生日就顺道过了父亲节?我像在家里握着特权般,只有我享有「过生日」这个权利。
父亲离家后。
「父亲节」比母亲节更加让人坐如针毡,「爸爸」这两个字取其日子的谐音,不断地提醒着那天是「家里再不会出现的那个角色」的日子。跟母亲节一样,老三台的每一则广告、每一节新闻,都不断地放送着关于八月八日这一天的应该感谢父亲、应该孝顺父母、应该与父亲去做些什么?或是为父亲做些什么? (或者如今充斥着所有父亲节的折扣。)
我们要尽可能的在这样日子里,抺去所有跟父亲有关的语词,在那些无法躲开的提醒里,撇过头去当作我们从来不知道这个关于我们体内有一半基因组成的人曾经存在过,连带着我的生日也跟父亲的节日一起,能不被提起就不被提起,能被遗忘就被遗忘。
也许是父亲不在身边没人买蛋糕,而我还维持着某一种期待,常常在父亲节之前,去家里附近的面包店找一款够小、自己喜欢的口味,以父亲节之名订了一个自己的生日蛋糕。
但过节这事,那种节日促销的蛋糕都是为了「全家团圆」的庆祝,每个蛋糕都大得吓人。我总是硬着头皮提着它回家,略过八月八日这一天所有的提醒,壮大着自己内心需要闪避提起后气氛会凝结的「那个人」的胆小直接说:「这是我的生日蛋糕!提前买比较便宜。」(意谓着:「不是父亲节的,别搞错了。」)
满十八岁那年,跟同学没什么交情也不太有朋友的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跟母亲说:「可以找同学来家里吃蛋糕吗?」也许是受到外界的氛围影响,或者是一种关于「十八岁」好像应该有些什么仪式,才让我兴起这个「找人帮我过生日」的念头,结果则是不出我所料: 「没有跟别人一起过自己的生日的习惯是对的!」我只适合安安静静地在生日那一天不去上班,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度过那样一个不张扬的日子,像是「父亲节」这三个字,已经在父亲离家及死去后,再也不需要思考要在那一日做些什么? (我也没有祭拜的习惯。)
我也不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会不会传个简讯或拨通电话让他听听我的声音?或者在每个月都会见一次面拿取父亲交来的生活费时,我们有没有一起在八月的第一个周日,过着那年的父亲节及我的生日?
父亲过世后没多久,父亲的太太整理遗物时,递给我一个的杯子。那是一个印着史奴比眼鼻口的白色塑胶杯,如果没记错它还有一个高帽造型的杯盖。父亲的太太交给我时告诉我:「爸爸都用你送他的杯子喝水。」
父亲过世时,已经距离他离家再组家庭十八年,我依然完全记不起那是我哪一年送给父亲的礼物?记得的人都说那是个父亲节礼物,好像还有拿回我当时字迹非常稚嫩的卡片?
我家不过母亲节,也不过父亲节,以及所有家人的生日。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能在这些「团圆」的日子里,稍稍在别人的欢庆中,从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的感觉跳脱出来。我会选择一个快乐且安静地方式,待在一间咖啡店里什么也不做的度过生日那一天,或者不再去买任何因为父亲节有折扣的蛋糕,只在那些有给寿星生日当天折扣的餐厅里,好好吃一餐,继续迎接下一个岁数。
也许当年那些自己买来的「父亲节的生日蛋糕」,不只是替年少的自己过生日的仪式,也安抚失去父亲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坐在一旁看着我吃他买来的蛋糕的缺!
PS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以后,写到最后一段还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小时候的我到底心里有多委屈啊哈哈哈!
图:20210924抱一茶屋,Canon EOSM50。狮子座看到狮子都会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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