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森林》是王家衛深愛香港的方式

「我們分手的那天是愚人節，所以我一直當她是開玩笑，我願意讓她這個玩笑維持一個月。從分手的那一天開始，我每天買一罐5月1號到期的鳳梨罐頭，因為鳳梨是阿May最愛吃的東西，而5月1號是我的生日。我告訴我自己，當我買滿30罐的時候，她如果還不回來，這段感情就會過期。」——何志武

5月1日，對王家衛的影迷而言是特別重要的。因為這天，是《重慶森林》裡金城武飾演的警察何志武的25歲生日，也是他失戀滿一個月的日子。《重慶森林》是王家衛耗時最短（6週）便拍攝完成的電影，卻也是王家衛所有作品中，把香港的迷光幻影拍得最離迷眩目的一部。

《重慶森林》的故事看似簡單，卻從王家衛的鏡頭裡浮現出深具意義的畫外之音。都會男女的愛戀被描摹地如此自然貼切；而香港也呈現其搖晃深晦的景象；滿佈殖民遺緒的香港人，也在影像之中被如實體現。因此在5月1日這個重要的日子裡，就讓我們來好好聊聊這部電影吧。

都會男女的愛情群像

《重慶森林》，用兩段平行交錯的故事，譜寫出現代都會男女的愛情群像。我們能在走私女子（林青霞 飾）與何志武身上感受到自己失戀時的心情，也能在警察633（梁朝偉 飾）和快餐店店員阿菲（王菲 飾）身上察覺到自己走進愛裡時的模樣。《重慶森林》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都會男女的愛情群像。

在片中，可以體悟到人在愛到深處時會心甘情願日日穿上雨衣戴上太陽眼鏡，只為確保所愛之人需要抽菸時，自己能夠風雨無阻地出門幫他買菸。走不出失戀傷痛時，會跑去買一個月份的鳳梨罐頭，然後期望它的有效期限能夠變成一萬年。足夠迷戀一個人到刻意製造每一次的巧遇，再偷偷闖進對方家裡為他清掃、裝飾，甚至將自己喜歡的音樂也悄悄放進他的CD播放器中。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愛上一個人後，會頂下她之前打工的店面，還會在店裡放送著她最愛的歌曲。這就是現代人愛情的千姿百態。

搖晃的香港風景

而作為香港的隱喻，《重慶森林》一開始的重慶大廈，龍蛇雜處的人群，霓虹燈光、黑暗的樓道暗巷，都在在展示香港城市擁擠、凌亂的特色。大量的搖晃鏡頭，主角們閃現的身影以及模糊的街道，正是1994年的香港風景。在臨近回歸中國的時刻，香港人是徬徨失措的。

如同香港影評人朗天所言：「九七前後，越界延擱／不確定／模糊／浮蕩／心靈長假以及後失憶等主題意識，都第一時間反映在香港電影中」（《香港有我—主體性與香港電影》）而王家衛也早在《春光乍洩》、《花樣年華》以前，便通過影像表達了他的焦慮，《重慶森林》就是其心情的寫照。他不確定香港人該往何處走去，亦看不清往後香港究竟會是怎樣的光景。於是，他讓《重慶森林》帶了點遲滯、懷舊的風情，試圖稍稍弭平他對香港未來的搖晃不定與惴惴不安。

失語的香港人

美國合唱團體The Mamas & The Papas的經典名曲「California Dreamin’」，在《重慶森林》中被大量引用，亦是值得注意的現象。這首於1965發行的歌曲，標誌了美國反文化運動的到來。對於美國夢的反思、傳統威權的挑戰；波西米亞、嬉皮等各種亞文化的應運而生以及反戰、女權、環保、同性戀、性革命、前衛藝術等紛紛崛起，讓1960年代被視作「狂飆的年代」。「California Dreamin’」唱出了寒冬裡嚮往溫暖加州的情緒，同時指向了深陷於嚴峻時代，渴望自由解放的人們。

而當歌曲被挪用至《重慶森林》後，其意義自然是不言而喻了。長久以來，受到英國殖民統治的香港，以為在跨入21世紀後能有一番新的面貌，怎料想得到，香港人竟無從選擇，迎來了又一次的政權轉移，從英國交付到中國手上。殖民遺緒從不間斷地影響著香港人的日常生活。

和片中角色一樣的年輕的香港人，是困頓失落的一代。就像電影裡的阿菲總是大聲地播放著「California Dreamin’」，在如此巨大的聲響中，633難以聽見阿菲說話的聲音；阿菲也從未跟著音樂唱出聲音來。香港人始終是弱勢的失語者，是被剝奪話語權的人。

電影最後阿菲問633：「你想去哪邊啊？」633回答：「無所謂啊，你想去哪邊就去哪邊。」或許，香港人總會想要離開香港，然而不論是加州夢還是美國夢，夢終究會醒，醒來以後，仍在香港的人也只好用他們的方式繼續愛著香港。《重慶森林》是如此不切實際、美得夢幻，或許就是王家衛深愛香港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