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詞如何影響了我們

林小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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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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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fter上的敏感詞提示

昨天,我整理了一篇奧威爾雜文筆記,打算發在Lofter上,結果一點發布,系統顯示其中包含敏感詞,無法發送出去。由於奧威爾的文章處處充滿敏感點,我無法知道到底是哪個敏感詞阻礙發送,又懶得一遍遍試,索性不發了。

然後打開簡書準備發送,結果一看,原本發的6篇文章中,竟然4篇都被鎖了,而且鎖的題材非常廣泛,從小眾文化到網絡暴力到政治話題都有,不明白具體是哪裡觸了雷(從被鎖的時間上看,應該是系統自動鎖定)。

這讓我想起幾個月前和前前同事聊天,她說這一兩年做自媒體是越來越難了,因為敏感詞不斷增加,而且很多長得千奇百怪。她遇到過最奇怪的敏感詞包括“祖國母親”(包含“國母”),和“實習老師”(包含“習老師”)。因為微信公眾號系統只提示有敏感詞,但不告訴哪些是敏感詞,於是她們只好一遍一遍地試,最後累得要死要活終於找到了這兩個看上去很平常的詞語。

現在,敏感詞從原本的“不讓人們搜索或寫出敏感政治事件”,變成了“加強版避諱系統”。本來,古代的避諱已經讓我感覺夠好笑了,皇帝的名字為什麼不能提?現代版避諱,已經到了讓人噁心的程度。

我總結一下,現在的敏感詞機制帶來了哪些負面影響:

1,文章發不出去

這是最簡單直觀的。有的系統中,如果包含敏感詞,從一開始就無法發出去;有的系統則是在發出去後迅速檢測到,然後將文章刪除。

我不知道現在的中文互聯網上到底有多少文章被刪、被阻止發出,如果它們能夠發出,也許目前的網絡環境看上去不會如此病態和瘋狂。這稍微給了我一點安慰:世界上除了瘋子外,還有很多無法說話的正常人的。

2,文章內容晦澀難懂,彎彎繞繞,點到即止

為了避免觸發敏感詞,很多作者在內容中會寫到“你懂的”、“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件事”、”zz“、”那一年“等暗語。這些詞讓不了解情況的人看得莫名其妙,或者,是作者想指代的事和讀者以為的事,是兩碼事。

這種彎彎繞繞不痛快的說法方式看著讓人心急,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因為用暗語很難將整個事情說清楚並且提出自己的觀點,於是,很多作者提到“你懂的”之後,就不寫了。討論一觸即到敏感詞,就卡住了,所以沒有什麼思想能夠被展示,沒有什麼論點能夠被探討。因為詞彙被剝奪,人們失去了認真深入討論問題的能力。

3,網路氛圍更加戲謔,加重犬儒主義

因為認真深入討論問題在中國牆內網上是不可能,或幾乎做不到的,因此,很多人在某些糟糕的社會事件發生後,會選擇用暗語和縮寫來寫段子。這既抒發了內心的憤懣,又很安全,大家也都看得懂。

但是,大量的自嘲和憤世嫉俗的黑話段子,使得人們更加不嚴肅地對待事情,好像一切都是黑色笑話,人們更加不會去尋求解決的方法、探討解決的可能性。 (當然有人會說:”可這些事我們也解決不了啊?“ 但是,很多事其實連討論都沒有開啟,早早就放棄了。)

關於暗語帶來的戲謔感,還可以從大量不知所謂的縮寫看出來。社交媒體上有非常多的XSLW(笑死我了)、SFXY(腥風血雨)、WYSL(我要死了)等,這些話原本完全不需要用縮寫的方式寫出來,因為它們只是日常用語。但是隨著暗語詞庫不斷增加,寫縮寫好像成了某種時尚。於是,整個言論環境就莫名地浸在了這種又不知所謂、又充滿搞笑感的氣氛中。

4,自我審查極其嚴重

為了避免觸發敏感詞,很多人在寫文章階段就對大量內容進行了迴避,一開始就沒寫。

這種情況出現在大量的內容創作者身上,不過,我還注意到一件事:哪怕文章只是自己看的,不公開發表,敏感詞也深深影響著我。

我從2016年起在一個個人播客上寫網絡日記,那個地方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清楚只有我自己能讀到,可打鍵盤的時候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龐大的、不知從哪個黑洞湧出來的恐懼。因為太長太長時間沒有說出、也沒有在網上看到這些詞(完整形態,而不是暗語),它們好像變成了某種魔法禁語,一旦寫下來,災禍就要來了。

從理性上,我知道這種恐懼是不正常的,但就好像被施了禁聲咒一樣,我想念出它們、寫下它們,都難以做到。這大概就是長期使用敏感詞機制導致的恐懼。那些原本普通的人(嗯,我是指習近平他們),因為被設定成”不可說“,於是他們的形像變得越發可怕神秘,人們就越不敢寫。

(我突然意識到,這就像是《哈利波特》中對湯姆里德爾有兩種稱呼:”You know who“和”伏地魔“。大部人都稱他為You-know-who,但哈利堅持稱他為”伏地魔“,這大概是為了減輕伏地魔在他心中的恐怖形象。之後叫他”湯姆里德爾“,也是哈利對他進行祛魅。)

差不多是這樣,先寫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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