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抗議日，長夜不需一個人

作者/ 毛蛋編輯/ Echo
原文發佈時間/ 2022年11月29日

11月26日開始的中國抗議運動，在校園，在街頭，有許多年輕的面孔。 NGOCN邀請這些勇敢的年輕人，寫下他們的親身經歷。以下是成都現場一位年輕人的紀錄。作者說到，她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但那一天，為了不讓自己最好的朋友孤單，才去了街頭。 「不要和一個壞的時代沆瀣一氣，更不要為它添磚加瓦；要做自己想改變的世界的參與者，而非旁觀者；如果你愛，用行動去愛。”

時間緊，我簡單寫點。

我看到成都這邊上街的現場訊息，最早是認識的朋友在群組聊天裡發的。大概是11月27號的傍晚六點半。到七點左右的時候，我看到大家在群組裡發的視頻，視頻裡是大家在河邊，圍著圈，伴著爵士樂一起跳著舞。又有人發了另一個視頻，視頻裡是兩隻興奮的邊牧。朋友說：狗狗也在跳舞。那個場景讓人覺得很感動也很可愛。

1 去現場，是為了讓我在遠方抗議的朋友不孤單

但那時我還沒決定是否要去。中午左右，各種群組和朋友圈裡就在分享那張黑色的海報，內容是：「傍晚7：49，在成都望平街一起悼念烏魯木齊火災的死難者。」但隨後又有朋友說，這跟她最早看到的集會資訊有出入，請大家自行甄別。到了下午四點半，有路過望平街的朋友，在另一個群組裡跟我們說：晚上別來望平街，有警察在蹲守公車站什麼的，還有警察在開車巡邏，不讓停車。

我沒決定好去的原因很簡單。我知道自己稱不上是個勇敢的人。最近又在準備留學，過陣子還要去辦護照，我不想受影響。雖然這幾天，我已經在朋友圈發了很多內容，也轉了很多內容。

這一波全國的抗議，我最早是26日晚間看到南京傳媒學院學生集會悼念死難者。一晚上沒怎麼睡。 27日凌晨，在ins上看上海街頭的直播，一直看到近凌晨五點。醒來後也是窩在床上和朋友們看了討論了一整天，微信和tg上都有。

最震動我的人其實不是來自成都。而是我自己在廈門的好朋友。他是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27日下午三點，我看到了他兩點的時候發的朋友圈。照片裡他一個人，站在當地（應該是他們學校）的體育館前的廣場上，身上貼著印有二維碼的A4紙。這個二維碼打開後，是一個在線鏈接，裡面是有人整理的從昨天到當時全國各地大學生在現場的照片記錄。

很快，我們的共同好友發來影片。影片裡校領導過來收走了我朋友的東西，還打掉了他的手機。再後來，我們得知他被帶進了警局，而且很久全無消息（目前他已平安出來了）。

我想最終驅使我走到成都現場的那股力量，一定有來自朋友的這份。我覺得他很勇敢，我也希望讓我的朋友不要那麼孤單。

八點左右，我搭計程車到瞭望江路附近的一個超市，因為有朋友說從那邊進不會遇到掃碼之類的事情。但離我的叫車目的地還有大約八、九百公尺的時候，我就能看到地圖上顯示那條路是一片紅，車輛速度也明顯緩慢下來。最後200多公尺的時候，我從左邊車窗看到了街邊停著的好些黑色特警麵包車。

我下車的地點離我本來定位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因為司機說進不去了，路口直接被很多警察封住，兩邊都是警車，人行道上站了很多亞b青年（編者註：指崇尚各種非主流次文化青年），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都和我一個目的才出現在這裡，因為這片地方平時也是亞b集散地之一（很多酒吧club什麼的）。

2 大家都站在這裡了，還有人在扯“毛主席”

我一邊和朋友們交換著位置狀態，一邊先導航往我最初要去的超市走，在還沒走到那家超市的時候，我迎面看到有一群年輕人，其中幾個手裡拿著白色和黃色的菊花，行色匆匆往一條巷子裡鑽，我就和他們一起躥進那條巷子，走出去，走到了河邊，又朝右走了幾百米，走到了核心位置，看到了大部隊，聽到了喊聲。那個位置大概是在望平街的亞朵飯店，靠河的那一面，然後在有一棵大樹那裡，有很多人圍聚在一起，四周也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警察。河對岸那邊也有很多人。

我剛走進人堆裡的時候其實很好笑，我聽到有個人（後來看到他是在大樹旁邊，拿著個麥克風）在說一些話。其他有些我記不清楚了，最搞笑的其中有一句，很富有感情的說：如果毛主席現在還活著，他（看到我們的國家變成這樣）會痛哭。

我當時內心裡五百個問號+白眼，馬上就跟朋友在tg裡吐槽，我心想可得了吧，怎麼大家都站在這裡了還在扯「毛主席」。

後來開始有人開始領著喊：不要核酸要自由！不要封閉要自由！不要獨裁要民主！不要專制要自由！這些我是認同的，所以我也跟著喊了。人群裡並不是所有人都在跟著喊每一句口號，有些人只是沉默的站著看著，警察也是。你也沒辦法辨別哪些是便衣。不過大部分都是年輕人，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二十幾歲上下的樣子。

3 我的朋友踹倒了圍欄，“路是通的，他們不跑”

大家就這樣在現場站著。後來安全起見，我聯絡了最早一波到現場跳舞的那些朋友，找到了大部隊。大約九點過的時候，我們就往外面撤了。撤的時候還有一些小事。警察把望平街的每個出口都封了，或把守住了。我們走到其中一個出口的時候，看到那邊有像是閘機一樣的東西（應該是本身有的），有幾個警察站著，拉著警戒線和圍欄守著，周圍有民眾，很安靜。走在最前面的朋友直接走上前去把警戒線上一撩，把圍欄踹倒，說了一句：路沒鎖，是他們不走（具體精準的話我不記得了，就是烏魯木齊事情出了之後大家廣為流傳和詬病的那個官方說法的那句話）。 （作者在此所說是烏魯木齊火災事件後，一篇被刪除的自媒體文章的題目《路是通的，他們不跑》 ——編者註）

朋友踹倒圍籬時，警察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也不說話也沒有上前，我們也就一起魚貫而出。走到附近可能一公里左右的一個十字路口時，那裡有警察和警車，還有兩輛特別大的巴士，貼了公安的標誌。這是本人這輩子看過最大的警車，笑死了。

後來有朋友分享了他當時在現場的見聞，說他周圍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嬢嬢（阿姨），跟大家說，她已經半年沒做核酸了。如果要做，等以後她死了那些人到她骨灰上做。我聽到的時候覺得這個嬢嬢很拉。又聯想到出門時，社區門口每次都盯著人進門掃碼，常和人吵架的社區大媽，覺得她們的世界很無聊。

再後來，朋友們一起去其他地方聚餐。我們要搭計程車走的時候，花了很久時間。走到很遠的十字路口才打到車子。望平街那一帶估計是訊號屏蔽了，我當時根本沒有訊號，很久都沒有。我們坐上去聚餐地的司機的車子的時候，司機還說咋回事，成華區又要封了嗎，我們就隨便應和著。

一路上很多路口也不讓右轉，可能也都跟這件事有關。包括我後來聚餐結束騎車回家路上，也看到了比平常多的警車在路面上開著。

大概十一點過，我又在另一個朋友手機上看到了四川音樂學院那邊的公路上人們在聚集、大喊的視頻，但那邊的情況我不了解。希望大家平安。

在tg上我看到朋友分享她的朋友圈裡有人發的信息，說看著便衣把一個男生抓走，男生在他們面前說著“救救我”，但他們（發帖人）全上去也沒把那個男生搶過來。

4 “如果你選擇怒吼，我願意做你的迴聲”

在坐上去望平街的車時，我一直在聽張國榮的那首《最冷一天》 ，歌裡唱：任面前時代再低氣溫，多麼的慶幸長夜無需一個人/ 任未來存在哪個可能，和你亦是最後那對變更。

後來跟大家一起聚餐時，我又想起了my little airport的一首用可愛的曲調唱著反動歌詞的歌，歌裡唱：宅女，上街吧，這個政府靠得過嗎？宅女，上街吧，你要未來繼續任由人魚肉嗎？

有重慶被封在學校裡的朋友，沒有上街，但參與了校內和校方有關封校的小小抗爭，她在朋友圈裡寫：即使是！苦中作樂、夾縫求生——那我也會感嘆一句還好有你。

有朋友轉發黑格爾那段「你永遠理性、中肯、客觀，你從來不發瘋….有時候你的冷靜未必是清醒，只是懦弱而已」的文字。

有人在豆瓣上發：如果只有在利益毫髮無傷的情況下願意追求某種東西，那就說明根本就不珍視這種東西，說再好聽也沒用。

包括後來我在ig上看到，在成都另個一現場（我判斷），有人喊出了一系列在牆內很石破天驚的訴求：不要終身製，不允許修改黨章， 中國不需要皇帝！

當然，還有很多人轉發的那篇《你還可以》的文章。

我覺得這些都是我的心聲。

我看到了很多朋友轉那些牙尖（成都話「說三道四」）的揣測，境外勢力，台灣人，繁體字，普通話，來來回回總是這些，多少年都沒變。我懶得在這裡花時間回應，我是成都人，我喜歡四川話，但我還是覺得這些人很無聊。我會氣憤，卻也知道他們不是我終極的真正的敵人，他們是愚民教育，防火牆和資訊壁壘的受害者。

微博上有部落客發文說：如果你選擇怒吼，我願意做你的迴音。我怒吼了，我在現場，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只是迴聲，一個很微不足道，不值得驕傲但是值得存在的迴響。

我在那裡，只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我過往所接受的教育，對得起所有我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被震動過的那些瞬間，我喜歡的崇敬的人們。那些東西告訴我政治的從來都是生活的，也是個體的，它不遙遠；告訴我要做真誠、勇敢、愛真理且知行合一的人；告訴我不要和一個壞的時代沆瀣一氣，更不要為他們添磚加瓦；告訴我要做自己想改變的世界的參與者，而非旁觀者；告訴我如果你愛，用行動去愛。

同時也是為了對得起以後如果有任何人問起如今我們所在的這個荒謬年代，你難道沒有做些什麼嗎？我可以說我有。就算我做的那麼微不足道。

就說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