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華:六十年來家國,萬千心事誰訴(6/8)
六、省籍問題的癥結
近十多年來,“台灣自主性/主體性”政治正確話語,在台灣學術、思想、文化領域不斷擴大影響,這種思潮自有其歷史根源,龍應台以理性客觀的態度,將其抽絲剝繭,展現在公眾面前。
龍應台在書中花了許多筆墨描述了台灣本省籍人士在國家認同問題上的困惑和迷惘,只是在我看來,有些已不屬於“困惑”和“迷惘”,而是錯以殖民國日本為認同對象!給我印象特別深的是,日據時代的台灣青年以當日本兵的“軍屬”、“軍夫”為榮,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積極報名參軍,居然報名者高達100萬人,而被錄取的少數人莫不以為日本效力而自豪!我讀到這一段,感到觸目驚心,日本在台“皇民化”政策的推行居然如此“成功”,這是我過去沒有想到的。我不由想起蔣渭水之弟蔣渭川對蔣介石說的一段話:台灣人敬畏而不懷德。蔣渭川是台籍人士,卻說出如此貶損台人的話語,是在國民黨高壓下為討好蔣介石而違心說的假話,還是他真實的想法?這些都不得而知了。
1945年10月25日,台灣光復,被台灣人民盼望的“祖國軍”卻形同乞丐,毫無文明舉止,被稱為“叫化子軍”,再次讓台灣老百姓失望,因為他們看到的是:日本兵就是戰敗了,也是軍容整齊,威風凜凜。沒兩年,1947年的“2o28”事件,大批台籍精英被枉殺,讓台灣百姓徹底領教了國民黨的專橫和殘暴,從此省籍問題成了台灣本省人的一個難解的心結。
幾十年後,台灣歌手羅大佑頗有深意地用日據時期台灣老一輩作家吳濁流的名著《亞細亞的孤兒》的書名,寫出著名的歌曲《亞細亞的孤兒》,唱出了台灣人在冷戰時期對冠之以“紅色”和“白色”的高壓和恐怖的那種驚懼感和淒涼感: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遊戲
每個人都想要你心愛的玩具
親愛的孩子你為何哭泣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
多少人在深夜裡無奈地嘆息
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
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道理
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真理
龍應台和羅大佑理解和同情台灣本省人在兩蔣統治時期所受到的壓力,寫出了許多人都感同身受的那種無助感和無力感,這都是歷史事實,但是若要說,國民黨自台灣光復就蓄意打擊台人,則與事實不符。國民黨治下的中國和日本不在同一社會發展的水平上,1945年抗戰勝利時,國民黨不是沒有裝束整齊、兵員素質較高的精銳部隊,只是他們遠在印緬戰區;國民黨也不是不重視收復台灣的準備工作,他們在重慶早就設有專門機構謀劃此事,只是國民黨不是共產黨--1935年初,紅軍長征進入貴州遵義城,為使該城百姓對紅軍留下好印象,上級命令紅軍一律著鞋。國民黨辦事大而化之,太不認真,更不重視辦事的落實,這是它的一貫風格。國民黨軍隊和陳儀的長官公署對在日人長期統治下台灣民眾的心理,沒有興趣去深入研究,更不會有的放矢去做收買人心的工作,加上不少官員存有貪污行為,態度又很驕橫,在推行國語運動時過快過急,讓百姓無所適從等,於是長官公署和“祖國軍”在台灣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2·28”事件在客觀上強化了國民黨的權威,使台省同胞對國家的感情產生嚴重的疏離,但那時蔣介石並沒料想兩年後他會丟掉大陸,退守到台島。事件後蔣改派文人魏道明做省主席,任命台籍人士丘念台為民政廳長,林獻堂、杜聰明等為省府委員,其著眼點都是安撫人心。客觀地說,“2·28”事件中蔣介石派兵去台灣鎮壓,不是他為退守台灣預做準備,而是國民黨當局在整體中國的框架下的一次伴有大量濫殺行為的反共治安整肅行動。
省籍問題以後越演越烈的全部癥結乃是“反攻大陸”不成,由統治合法性危機而造成,中央級“民意代表”為外省人佔據,以後成為“萬年國代”確是事實,但又事出有因。設想若無於右任、吳稚暉、王世傑、王雲五、胡秋原等充任“立法委員”或“國大代表”,“中華民國”的“法統”又如何體現?蔣氏父子一方面堵住台籍人士參與高層政治的軌道,嚴密監視他們任何形式的結社活動,逼使他們走上經營私人經濟的道路;另一方面,為了籠絡人心,也給了少數本省籍人士省、縣參議會議員等位子,20年後,終於開花結果。隨著台灣經濟起飛,台灣出現了大批本省籍的企業家和專業人士,到了1970年代初,更有蔣經國“崔苔菁”,大量提拔台籍精英參與政治,台灣的政治生態終於發生重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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